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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可成:基層新聞荒漠上 學生記者建設一片綠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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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文章】本月7日,美國哈佛大學的學生媒體《深紅》(Crimson)推出了一份新的newsletter(通訊),把視野轉向了校園之外,專注於報道哈佛所在的麻省劍橋(Cambridge)和波士頓(Boston)地區的新聞。

哈佛學生走出校園,進入大學所在地的基層社區去「多管閒事」,這在美國並不是個例。近年來,美國的地方報紙接二連三因為經濟原因關門。在這樣的背景下,愈來愈多美國大學媒體乃至中學媒體積極參與報道本地社區新聞,填補了一片重要的空白。

全球蔓延的基層「新聞沙漠」

要理解這些學生所做事情的意義,就要先了解正在全球蔓延的「新聞沙漠」(news desert)現象。

「新聞沙漠」指的是那些缺乏本地優質新聞媒體的社區。就像沙漠因缺水而生態惡劣、不適宜人類生存一樣,這些社區由於缺乏優質媒體,也會出現一系列糟糕後果。一方面,地方政府和企業得不到有力監督,可能會發生更多貪腐醜聞;另一方面,民眾對本地事務知之甚少,虛假信息傳播更為猖獗,亦會嚴重影響他們的公民參與,敗壞地方政治與社會生態。

近年來,因為廣告大量流向互聯網平台,媒體收入急劇下降,關門的報紙愈來愈多。根據美國西北大學(Northwestern University)去年發布的研究報告,美國從2005年開始已經有差不多2500份報紙停業——平均下來,每周就有兩份報紙消失。而這些報紙,絕大多數都是服務於某一個小城鎮的地方媒體。

如今,有7000萬美國人生活在沒有任何地方報紙或陷入失去地方媒體危機的郡縣,那些地方是最荒蕪的新聞沙漠。而在更多的地方,即便仍有一兩家地方媒體,它們亦已經因為經濟壓力而解僱了大量記者,新聞質量和數量都大大下降。

儘管《紐約時報》等大媒體近幾年的經營狀况不錯,但遠水解不了近渴,全國性的大媒體的探照燈無法顧及每一個具體基層社區。因此,要解決基層社區的新聞沙漠問題,就需要其他新生力量。

傳統媒體敗退 學生記者頂上

哈佛大學所在的劍橋地區,本屬富裕地方,居民的受教育程度也很高,但就連這樣的地方都在一步步淪為新聞沙漠。有近180年歷史的《劍橋紀事報》(Cambridge Chronicle)在2021年失去了最後一名記者,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家聚合各類內容的「內容農場」,不對本地事務做原創報道。這裏目前最主要的地方媒體,是一家叫「Cambridge Day」的非營利網站,但它的體量很小,生存也很艱難,不久前才啟動了一個籌款活動,希望從公眾那裏募集到7.5萬美元(約58.8萬港元)的捐贈。

對比之下,作為哈佛大學學生媒體的《深紅》於2020年的收入就高達75.6萬美元(約593萬港元),其中80%來自捐贈。可以說,美國頂尖大學的學生擁有遠超一般地方媒體的資源。他們進入社區,專門建立一支做地方新聞的採編團隊,在新聞沙漠上建立起一片綠洲,也的確有着自己的優勢。

不過,也並不是只有名校的學生媒體才能做這些。實際上,傳統媒體敗退、學生記者頂上,已成為席捲全美的趨勢。有統計顯示,在全美各地報道州議會的記者當中,有大約10%都是學生。在擁有特別強大的新聞學院的州份,比如密蘇里州,這個比例甚至超過一半。

除了直接在學生媒體上設置地方新聞版面之外,一些新聞學院還與地方媒體建立直接的合作關係。有些老師將自己的新聞採編課堂與地方媒體的新聞板塊對接,直接讓教室變成編輯部。

這些學生報道對地方政客和商人施以有效監督,也產生了直接的影響力。比如今年初,蒙大拿州的一名學生記者做了報道,質疑州政府一個關於心理健康和疾病預防的基金,在具體支出分配上存在問題。該報道在州內被廣泛轉載;一周後,州長宣布從這個基金拿出210萬美元用於普及心理健康檢查。

有研究發現,學生記者做報道的時候,有他們的獨特視角,尤其是更關注少數邊緣群體,更希望尋找社會問題的解法。這也許跟年輕人的理想主義有關,也許與學生記者還較少面對經濟方面的壓力有關,因此他們更願意去選擇那些很難帶來商業回報,但具備重要社會意義的選題。

學生媒體面臨的挑戰

當然,學生媒體關注地方事務的時候,也面臨獨特的挑戰——最大問題在於穩定性和持續性。大學有自己的周期節律,按照學期運行,有寒假和暑假。不少學生媒體在假期便停止運作,或者大幅縮減報道內容,這就會令冬天和夏天的地方新聞更少被報道。另外,一屆屆學生的來去,亦會令新聞內容的質量不可避免地存在起伏。而老師們在本已沉重的教學、科研和行政壓力之外,如果還要做學生媒體的指導者,負擔就更重了。

此外,大學生有自己的人口屬性、社會階層和視野範圍,他們不一定能夠關注到與自己非常不同的人群(比如老人、低教育程度的人)所關心的話題。「象牙塔」裏的學生能否真正與地方社區建立貼地的聯繫,也是一個非常有挑戰性的問題。

有時候,一些學校的管理者亦會對學生媒體施以干預和限制,這在中學媒體當中體現得尤為明顯。儘管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保障了媒體的言論自由,但1988年最高法院的一個判例,允許中學管理者審查學校支持的學生媒體的出版內容。

對此,一些州份通過州內立法形式,確立了學生媒體也享有與普通媒體一樣的言論自由保護。但是,也有多達34個州沒有這樣的法律。因此不少地方的學生記者正在聯合起來,要求各州議會制訂和通過法律,保護學生記者的新聞自由。

儘管困難重重,但在「沙漠化」愈來愈嚴重的全球新聞業,學生媒體和學生記者至少帶來了一些生機勃勃的綠洲。他們當然無法徹底挽救衰敗的地方媒體,惟至少讓一些發生在基層的重要事件不至於全無報道和監督。

作者是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助理教授

(本網發表的時事文章若提出批評,旨在指出相關制度、政策或措施存在錯誤或缺點,目的是促使矯正或消除這些錯誤或缺點,循合法途徑予以改善,絕無意圖煽動他人對政府或其他社群產生憎恨、不滿或敵意)

[方可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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