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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峻嶸:論香港年輕學術人才的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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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文章】筆者早前與3名屬於「90後」世代的年輕人吃飯,3人都有志在學術界發展,其中兩人已在香港的大學完成碩士研究生課程,另一人也在港攻讀碩士研究生。這樣的組合,話題自然就會聊到對將來學術生涯的想像和期望。

與筆者一樣,這3名年輕人都希望在自己長大的地方——香港——從事學術工作。聚會那天,《明報》有關香港「八大」內地教員比本地教員多的新聞已見報。但我們4人的討論中,完全沒有用過類似角度去討論年輕人在香港學術界的未來。

覓「八大」教席 看彩數實力

這不是因為3名年輕人比起其他香港年輕學人有特別大的自信;事實上,他們對未來能否順利在香港發展自己的學術生涯都有憂慮。但大家明白到的是,將來未必容易在香港8間資助大學尋得教席,原因不是某一特定來源地的學者得到優待。他們在未來要面對的難關是,無論是想在香港的八大立足,還是在其他富裕社會有名望的大學佔一席位,都要面對極度激烈的競爭。

能否得到八大的教席,要看彩數,又看實力。彩數牽涉到招聘的學系當時需要哪個領域的人才。例如一個學系本身在任者有幾名學者已經專攻香港研究,但剛好有一兩名專研中國社會的學人離職,那麼該學系招聘時當然會傾向網羅中國研究的人才。就算自己專攻的領域剛好與招聘學系所需要的大致脗合,又是否有把握勝過其他研究領域相近的競爭者呢?而在學術界眾所周知的是,在判斷學術能力時,最主要的指標就是出版紀錄和潛力。

世界上差不多所有高等學府,應該都會有不同歷史背景、獨特使命和特點。但近幾十年西方管理主義的大潮下,大學需要做更多的事來證明拿了經費之後是用得其所。接受了公帑資助、拿到私人捐款,要交代錢用在什麼地方、有何效果,當然合理。但管理主義的思維又認為競爭是進步的原動力,而競爭是需要明確的遊戲規則。於是,出版就成為重要的「業績」指標。與此同時,獲取更多研究經費、提升世界排名,亦成為香港和不少地區大學要參加的遊戲。

當大學大致上要以同一個標準來爭表現時,有權力決定出聘書予何人的高層,就會變得像英格蘭男子足球超級聯賽(英超)球隊的領隊或足球部主管一樣——選人只看實力或潛力,不看國籍(當然,人脈在任何職場都是重要的)。由於英超的薪酬可以吸引到全球球員,所以有時一支英超球隊在場上可以連一個英格蘭球員都沒有。

香港高教界未必是世界高等教育界的英超,但它為教研人員提供的待遇和研究經費,也絕對不差,對非本地的學者肯定有一定吸引力。而文化、地理等因素,亦使大陸出身的學者會對香港教席更有興趣。

換句話說,香港的大學校園中內地學者變多,主要是大陸籍學術人才湧現和開放競爭的結果,很難說這個現象本身有不公不義的地方。然而,令到這個現象出現的部分邏輯,卻不是沒有問題的。

高教界競爭規則 未必客觀中立

首先,由於各所大學以類似的標準互相競爭,本身各自的特質也可能會逐漸減少。另外,大家服膺於同一套遊戲規則,卻不代表相關原則是客觀中立,例如不是任何出版物都是被認可的。哪些才可被視為一流學術期刊?它們大多是在西方世界以英文出版的。換言之,規則變相是要你用英文跟西方學術界對話。因此,大家就要爭相用英文談一些西方學術界感興趣的問題。

對香港華人學生而言,用非第一語言去寫作,就可能比以英語為母語的人「蝕底」。而英美學者發表有關當地的研究時,不太需要去說服期刊編輯、審稿員,他們的案例在學術上有何重要的地方;不過研究香港的學者就往往先要絞盡腦汁,解釋為何西方/英語學術界都要對香港的情况有興趣。而且香港本身就是世上極度特殊的城市,又不是世界各地不少人要加深了解的「崛起中大國」,專注研究香港的學者在這樣的競爭當中,難免是有點劣勢。

如果香港的學術界在知識生產上與香港議題脫鈎,那問題的主要根源應該不是學者原居地在哪,而是遊戲規則在鼓勵於香港任職的學者要生產哪些知識。

對西方大學學位的「信念」

誠然,香港特區政府也有機制(例如公共政策研究資助計劃)鼓勵學者做多些對香港有影響的研究;各大學近年亦鼓勵學者將自己生產出來的知識用在貢獻社會上。但對於要爭取聘書、終身聘用條件和升遷機會的學者而言,當在頂級期刊出版仍然是被當成最重要的「業績」時,又有多願意投放時間在這些「回報」未必最好的工作呢?

或許同樣重要的問題是,為何與我吃飯聊天的3名年輕人,不約而同都盤算着要去英美世界拿個博士學位呢?他們都不是崇洋之人,更為他日留學之時如何處理與家人、伴侶之間的關係而憂慮。惟大家的共識就是,西方名牌大學學位比起本地大學授予的博士學位,在香港高教界應是有顯著優勢。

不是說在香港讀博士就必然無法在香港的大學出頭,也不是說到外地留學是壞事。但西方大學學位在香港較吃香的「信念」,或許解釋了為何香港八大的博士生,甚至是碩士研究生當中,本地生似乎只是少數。要強調的是,出外拿到個學位,都無法保證之後能順風順水,因為在港找不到適當學術崗位而變成長居外國的異國人才,也是常見的事。

本港大學需承擔培養本地學者功能

香港作為富裕社會,其高等教育所承擔的功能,應該不止貢獻於本地,也要貢獻國內人民以至人類文明;而擁有更好的學者,應該對達成這功能有正面作用。但作為植根於香港的院校,香港的大學也要承擔起培養本地學者的功能。全面開放的公平競爭,難免跟這一點是有張力的。

英超以設定「本地成長」球員名額,來處理「擇優而取」與「培訓人才」的潛在矛盾。於香港學術界而言,應該要以開放民主的討論,使大學從追逐世界排名的方向調整。

怎樣去促使更多有本土關懷的研究成果出現?如何在培訓學者這一方面多花心思?是投放多些資源去增加本地畢業生的競爭力?又或者是鼓勵各學系在招聘時,要給予香港畢業的學生足夠機會去爭取表現?我不是這個遊戲的成功者,我和那3名同桌年輕人的學術領域都是社會科學,所以視角總會有些局限,無法再提供更具體和更具建設性的建言。惟香港高教界總不能只在知識生產上追求卓越,在培訓自己的學術人才上就甘心落後於人。

作者是理大專業及持續教育學院社會科學、人文及設計學部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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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峻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