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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明宇:香港控煙運動的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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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文章】政府早前公布控煙策略諮詢文件(簡稱諮詢文件),諮詢兩個月。儘管名為「策略」,但內容缺乏新意,大部分已由上屆政府「預告」,而且均屬加強性質。此外,上屆政府所說的「煙草終局」又不見蹤影。因此,除了商界照例反對增加煙草稅之外,坊間討論實在並不熱烈。

回顧進入千禧年的首10年,香港控煙運動轟轟烈烈,最終推動2006年修例,不單促成室內工作間全面禁煙,回應世衛《煙草控制框架公約》之要求,更將禁煙範圍延伸至部分戶外公共空間,例如遊樂場、公園、海灘及公共交通交匯處,引領國際。相比之下,目下本港控煙運動十分疲弱。究其原因,實可從三方面說起。

欠缺數據支持

控煙運動成功與否,其中一個關鍵在於有否充足及持續的本地研究數據予以支持。本地研究不單有助針對香港情况揭示煙草禍害,更重要是用於制訂更佳政策及評估其成效。跟煙草禍害有關的本地臨牀醫學研究或許不少,惟其他方面實在不多。

諮詢文件第6頁內容指出「吸煙在社會經濟能力較低的人口相對普遍」;然而根據2022年國際學術期刊的一份研究,其結果卻顯示中國大陸男性吸煙率與家庭收入呈正相關(註1),與諮詢文件所述有出入。查諮詢文件所引用乃源自美國疾控中心(CDC)一份報告,而其資料均來自只涵蓋美國人口的「美國藥物使用及健康調查」。

國情不同,吸煙形態亦迥異。本港統計處每兩年都有進行吸煙調查,為何不用本地數據,而要引用美國的參考資料?原因在於統計處調查的樣本數目較少,僅能提供有限資訊。若想進一步了解不同群組吸煙情况,往往無法提供。

政府要預防青少年吸煙,但政府所委託進行的青少年吸煙調查卻存在嚴重低估的風險,筆者過去已指出其研究方法有缺失(註2),在此不贅。至於賣煙予18歲以下者的執法情况,除了筆者於10多年前做過兩次全面調查之外(註3及4),完全付諸闕如。

政府要增加稅草稅以削弱吸煙者對煙草產品的負擔能力,然而針對本港不同群組對煙草產品負擔能力的研究,又是另一個空洞。政府要擴大禁煙區以減少二手煙禍害,但有否調查目前公共場所的吸煙情况?儘管本港吸煙率較其他地方為低,惟每天有大量大陸旅客來港,而2018年大陸吸煙率卻高達26.6%,煙民人口達3億之眾,其對香港帶來之二手煙影響及模式,我們又了解多少?

若無精確及持續的研究數據,我們只能瞎子摸象。最終,我們若非盲目跟隨他國政策,便只能追求符合國際標準。然而無論是前者或後者,均未必能對應香港需要,亦無法監察其成效。

欠缺長遠宏觀視野

目下本港控煙策略未能納入政府的重要政策議程(policy agenda),僅置於《邁向2025:香港非傳染病防控策略及行動計劃》之下,成為其他政策的附庸,只是達成其他政策目標的工具。原本「煙草終局」可以作為願景,也可制訂宏大目標(goal),今兩者均缺,而只有以達標為目的之標的(target),也就是「在2025年把15歲及以上人口的吸煙率降至7.8%」。一項只有短期標的之政策,又如何進一步推動整場運動?

過去筆者不斷指出香港得天獨厚,沒有煙草種植業、煙草產品製造業,跟煙草產品最相關的行業僅有零售業,而煙草產品佔其營業額很小;再加上煙民人數相對少,煙草稅佔政府稅收微不足道,實施全面禁煙的阻力較其他地方都少,實有條件訂出「煙草終局」日期,再一次引領國際控煙運動。2010年有一篇刊於著名學術期刊的評論便指出,香港是中國成功控煙的楷模(註5)。中國是吸煙大國,煙禍對國民影響巨大。若香港打贏「煙草戰爭」,全面消滅煙害,必能成為中國控煙大計的「示範單位」,進一步推動中國甚至世界的控煙運動。

若把控煙工作置於這一高度看,控煙政策便應在政策議程上有更重要位置,投入更多資源予以實行。鑑於控煙政策有其時限性,一旦實現「終極無煙」,政策便終止,不需再投入同等資源。假設香港將2033年定為「煙草結局日」,實行全面禁煙,並由現在開始每年投入10億元推動,總額也不過100億元。據港大過去調查,吸煙每年對香港造成逾50億元經濟損失(註6)。可見,即使不計其輻射至中國內地及世界的影響力,單單考慮本港,推動「煙草結局」政策亦具極高成本效益。

欠缺領軍人物

香港控煙運動褪色的另一個原因在於欠缺領軍人物。過去有香港大學的重量級教授A. J. Hedley(其去世之時獲得多個海內外學術組織發文悼念),加上居港的世衛高級顧問Judith Mackay,前者不斷進行與吸煙有關的研究,本身充滿反煙的熱誠,亦曾任吸煙與健康委員會主席,後者則有豐富的國際連繫,兩人均積極推動本港控煙政策。

在議會方面,過去鄭家富大力推動修例加強控煙,並在第三屆立法會擔任審議控煙法例相關委員會的主席。對應反控煙力量的拖延策略,鄭不惜在暑期加開會議,促使法案在會期內通過。

民間方面,有「爭氣行動」及防止青少年吸煙委員會等多個團體,以調查、街頭行動、發文及聯署等影響輿論,在民間凝聚反煙氣勢。

然而環觀今天,當談及控煙工作時,除了負責執法的控煙酒辦,實在難以說出較具影響力的個人或團體名稱。於議會內,亦不見有哪一名議員特別會推動加強控煙法案。隨着公民社會趨弱,要再出現活躍的反煙團體亦不容易。

運動向上走?向下走?

本港控煙運動走到一個分岔口,是向上走繼續成為中國控煙運動楷模,領先世界?還是向下走,不求有功,只求達標交差?目下沒有領軍人物的香港控煙運動,政府是唯一掌舵人,做龍做蛇,全在政府一念間。

註1:Zhang G., Zhan J., Fu H. Trends in Smoking Prevalence and Intensity between 2010 and 2018: Implications for Tobacco Control in China. Int J Environ Res Public Health. 2022;19(2):670.

註2:簡明宇〈控煙工作不容過分樂觀〉,2022年6月1日《信報》

註3:Kan M., Lau M. Tobacco compliance check in Hong Kong. Nicotine & Tobacco Research. 2008;10(2):337.

註4:Kan M., Lau M. Minor access control of Hong Kong under the framework convention on tobacco control. Health Policy. 2010;95(2-3):204.

註5:Koplan J. P., An W. K. , Lam R. Hong Kong: a model of successful tobacco control in China. The Lancet. 2010;375(9723):1330.

註6:”Smoking costs $5b a year, HKU study claims”. 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24 Feb 2005.

作者是獨立研究員

(本網發表的時事文章若提出批評,旨在指出相關制度、政策或措施存在錯誤或缺點,目的是促使矯正或消除這些錯誤或缺點,循合法途徑予以改善,絕無意圖煽動他人對政府或其他社群產生憎恨、不滿或敵意)

[簡明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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