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反福島排核水不是反核 更不是民族主義

【明報文章】今年8月24日，日本政府單方面強行啟動福島核電站事故核污染水排海，此舉引發各方強烈關切。有觀點認為，對日本排放核污染水舉措的反應是民族主義的、是反核。言外之意是認為此舉缺少科學依據，乃至是不科學，甚或是完全情緒化的非理性舉措。

筆者認為這種觀點值得商榷。根據已披露的材料，有比較充分和全面的事實依據證明，反制日本排放核污染水的舉措，是尊重科學基礎上的負責任行動，其根本目的在於避免海洋生態系統面臨大規模的生態災難風險，與民族主義或反核不存在直接關聯。

「核污染水」不等於「核廢水」

首先，人們應認清日本排放的水是非常特殊的。它不是核電站正常運行狀態下排放出來的冷卻水，即通常所稱的「核廢水」，而是福島核電站事故後產生的核污染水。這種水用於冷卻事故中熔毁的堆芯熔融物，帶有多種高放射性核素。其中很多放射性核素目前尚沒有有效處理技術，只能抽出後存儲，以待日後處理。

事實上，日本政府非常清楚核污染水究竟是一種什麼東西。所以，在日本政府的文宣及相關報告中，日方使用了一個專門術語——「處理水」或「ALPS處理水」（ALPS-treated water）。

所謂ALPS（Advanced Liquid Processing System），本質上是一個大號的淨水器，其核心原理是使用離子交換樹脂等介質組成的過濾芯，過濾處理福島核電站核污染水，通過離子交換吸附過濾其中包含的高放射性核素。

日本政府和東電公司宣稱，通過ALPS系統，可去除其中絕大多數核素，只剩下碳14及氚，並且氚的含量可以達到一定標準以「安全排放」。

排海非科學上最佳選擇

不過，將核污染水排海的方案並非科學意義上的最佳選擇。早在2020年，常年致力於核安全議題的國際非政府組織綠色和平，就發布了《福島放射性水危機真相》報告（The reality of the Fukushima radioactive water crisis）。其中指出，東電的ALPS系統存在缺陷。在有更優產品的情况下，該系統並未採用去除核素能力更佳的離子交換樹脂。同時，ALPS系統運行並不穩定，導致當時已被處理過的核污染水中，有72%不符合排放標準，必須再次處理。另外，碳14和氚的危害性被忽略，尤其是忽略了經過海洋食物鏈之後，可能對生態系統產生的長期威脅。

其實，用ALPS系統有效處理後的核污染水，可以長期儲存，利用氚半衰期相對較短（12.43年）的特點，通過延遲排放，可有效降低風險；但日本政府沒有考慮除了在短期內排放之外的其他選項。福島當地民眾的人權和利益考量也被忽略了。福島當地市議會、漁業協會及公民出來強烈反對處理後的核污染水排放，認為這會嚴重損害其包括人權在內的基本權益，惟這種聲音被系統性地忽略。

一如綠色和平組織等多次反覆指出，支配和指導日本政府及東電公司處置核污染水的原則，就是「節省成本」。日本政府希望盡快卸掉福島核污染水等包袱；東電公司更是希望用最小的經濟代價，徹底給福島核電站事故畫上句號。在這種框架之下，科學、環境保護，以及包括日本福島居民在內的人的安全和福祉，都是處於次要位置。

此外，還有必要指出一個值得關注的細節。在福島核電站事故處置過程中，不斷出現信息的非對稱披露和發布問題，以致當時趕去支援的美國航母「列根」號直接遭遇了泄漏的放射性物質（註）。這不禁使人擔憂：日本政府和東電公司提供的數據，包括證明處理後核污染水符合排放標準的數據，是否值得信任？

反排是尊重科學

筆者認為，當下已出現的反制日本排放核污染水的行動，體現了對科學的尊重、對自然環境和人類生命健康與福祉的責任及擔當，並非基於所謂民族主義情緒的非理性衝動，更不是也不應蛻變成抽象意義上的「反核」討論。

顯然，就目前已有的信息而言，真正關心環境問題，尤其是真正關心海洋環境的個體，理論上不應該對核污染水排放表現出無條件的信任和支持。畢竟，真正的科學與責任會告訴人們，這肯定不是當前條件下真正的最優選擇。肯定還有更好的解決方案，值得人們為之採取更多努力。

註：”Operation Tomodachi: The Japan-US alliance’s greatest test,” NHK, 11 Mar 2021.

作者是復旦大學網絡空間國際治理研究基地主任

（本網發表的時事文章若提出批評，旨在指出相關制度、政策或措施存在錯誤或缺點，目的是促使矯正或消除這些錯誤或缺點，循合法途徑予以改善，絕無意圖煽動他人對政府或其他社群產生憎恨、不滿或敵意）

[沈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