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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家權:數碼時代的陰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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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文章】數碼平台的興起,既迎來機遇,亦帶來危機。就後者而言,除了是假新聞和仇恨言論,近年亦有不少學術討論圍繞着網絡陰謀論。

過往在大眾傳播工具仍未普及的年代,一些城市傳聞和陰謀論的傳播,主要依賴口耳相傳,或某些知名陰謀論家的出版著作。但在現時,媒體科技發達,令許多人可以在社交媒體上輕易製造出各式各樣陰謀論,透過自己分享或演算法推送出去。而由於網絡無遠弗屆,任何荒誕不經的資訊,都總會在世界某一角落找到知音人;在迴音室效應下,甚至會演變成光怪陸離的陰謀論群體。

疫情和政治紛爭 刺激網絡陰謀論

近年有關網絡陰謀論的學術研究持續增長,研究方向橫跨社會學、心理學、政治科學、法學及傳播學,反映了問題嚴重性已得到跨學科的學者重視。「網絡陰謀論」之所以成為熱門話題,跟過去幾年的環球新冠疫情息息有關。當社會充斥未知恐懼,人心動盪不安,加上公共體制失效失信,人們對何謂真相莫衷一是,就會衍生出陰謀論。

有學者統計了自2007年起發表的148篇有關網絡陰謀論的英文學術文章(註1),發現超過一半是在2019至2020年間發表。以題材計,最多學者研究有關新冠疫情的陰謀論,佔16.7%;其次是疫苗(不限於新冠疫苗),佔13.9%。其餘題目的比例只佔個位數,包括氣候變化、「地平說」、9.11事件、歷久不衰的美國登月等等。

那麼學者們最關注什麼類型的網上平台?不出所料,社交媒體佔大數(70.1%),其次是網上新聞媒體(16%)、博客和個人網頁(6.2%);而社交媒體當中,以facebook(23.6%)、Twitter(今稱X;20.1%)、YouTube(11.8%)最受關注。

就有關新冠疫情的陰謀論,美國曾有不少人相信病毒會透過5G電訊網絡散播、疫情和打疫苗是各國政府及有錢權貴的陰謀云云。在疫情存在很多變數、科學研究跟不上疫情發展步伐時,人們對於制度充滿不信任,陰謀論就油然而生。有研究發現,當人們愈多使用社交媒體接收疫情資訊,他們會愈多信納陰謀論,進而輕視防疫行為。相反,當人們愈多使用傳統電子傳媒接收疫情資訊,他們則會愈着重防疫。這結果反映了社交媒體對比傳統媒體,是一個更容易滋生陰謀論的平台(註2)。

誠然,除了疫情,不少研究也發現,政治紛爭亦是陰謀論的催化劑。又以美國為例,在近年自由派和保守派互相惡鬥的大環境當中,網絡上湧現了一個名叫「QAnon」的陰謀論運動。該陰謀論被視為極端右翼,其支持者相信現今世界是由一班有戀童癖的自由派分子主宰;為推翻這群墮落的權貴,他們會擁護美國前總統特朗普為「救世主」(註3)。

儘管這個陰謀論相當無稽,但仍吸納到一定支持者,在線上和線下站出來支持特朗普參選總統,足見網絡陰謀論對現實世界的影響力。

相信網絡陰謀論與否 涉多項因素

雖然數碼平台提供了一個滋生陰謀論的土壤,惟不是所有人都會因此相信陰謀論,或培養出陰謀論思維。許多研究指出,男性、年長者、宗教保守派較多相信陰謀論或有陰謀論思維。不過,如果這些人會主動在網絡上跟不同意見者多討論政治、交流意見,則會打開眼界,有助減少相信陰謀論(註4)。換言之,個人相信陰謀論與否,一方面會受個人經歷、宗教信仰等內在因素影響,另外亦是建基於外在溝通行為。

除了個人特徵和處理資訊的行為以外,研究也發現,不同數碼平台的技術特性,會影響陰謀論的傳遞。在一個覆蓋17個國家、有關新冠疫情陰謀論的大型研究當中(註5),學者發現Twitter的特性有助控制陰謀論擴散,而facebook卻有促進作用。兩者最大的分別在於——

第一,信息發放模式。研究人員指出,由於Twitter是一個非對稱的資訊平台,用家在此平台上很多時候只是單向接收資訊,故有機會接觸不同觀點,從而減少盲信陰謀論的機會。相反,facebook則偏向是一個對稱式的溝通平台,用家較容易在那裏「圍爐取暖」,增加了相信陰謀論的風險。

第二,平台是否着力把關。研究人員發現,在疫情期間,Twitter比facebook更積極打擊假資訊,故用家較受保障。

主流媒體亦責無旁貸

不過,網絡陰謀論的出現,並不是單一平台能夠獨力炮製出來,而是透過不同平台交織而成。固然,數碼平台在大部分情况下是「罪魁禍首」,惟主流媒體往往在有意無意間會成為同謀者。

首先,雖然主流媒體大體上是由專業記者把關,但偶有個別傳媒會因為意識形態原因、政治計算、商業利益而散播陰謀論。在美國和歐洲,某些右翼傳媒會大幅報道陰謀論,以迎合保守派陰謀論者的口味(註6)。另外,就算主流媒體不是有意製造和散播陰謀論,而只是報道網絡陰謀論這個客觀現象,都足以扮演推波助瀾的角色——因為當主流傳媒一旦報道了陰謀論,這個議題就會正式進入大眾視線,得到前所未有的曝光率和一定認受性,令其得以持續醞釀發酵。

總結而言,網絡陰謀論是一個複雜議題,牽涉個人因素、網絡平台特性、傳媒生態及整體社會大環境。故此要了解陰謀論的成因和過程,實非易事。當然,更困難的關乎怎樣有效應對陰謀論。如何在法律上預防和阻截陰謀論,而不影響言論自由;公共體制該如何增強公信力,令陰謀論者不能乘虛而入;數碼平台該自行處理問題,抑或要與政府聯手合作等等,這些議題都需要從長計議。

註1:Mahl, D., Schafer, M. S., & Zeng, J. (2023). Conspiracy theories in online environments: An interdisciplinary literature review and agenda for future research. New Media & Society, 25(7), 1781-1801.

註2:Allington, D., Duffy, B., Wessely, S., Dhavan, N., & Rubin, J. (2021). Health-protective behaviour, social media usage and conspiracy belief during the COVID-19 public health emergency. Psychological Medicine, 51(10), 1763-1769.

註3:Bleakley, P. (2023). Panic, pizza and mainstreaming the alt-right: A social media analysis of Pizzagate and the rise of the QAnon conspiracy. Current Sociology, 71(3), 509-525.

註4:Min, S. J. (2021). Who Believes in Conspiracy Theories? Network Diversity, Political Discussion, and Conservative Conspiracy Theories on Social Media. American Politics Research, 49(5), 415-427.

註5:Theocharis, Y. et al. (2021). Does the platform matter? Social media and COVID-19 conspiracy theory beliefs in 17 countries. New Media & Society. Advance online publication.

註6:Gil de Zúñiga, H., Scheffauer, R., & Zhang, B. (2023). Cable News Use and Conspiracy Theories: Exploring Fox News, CNN, and MSNBC Effects on People’s Conspiracy Mentality. Journalism & Mass Communication Quarterly. Advance online publication.

作者是香港樹仁大學新聞與傳播學系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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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家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