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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偉豪:社福界數碼轉型:AI可否取代人類社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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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文章】在一般人心目中,AI(人工智能)因為太聰明,能夠取代人類的工作。但社福界卻是剛剛相反,AI因為不夠聰明,仍未能挑戰人類的地位。

雖然AI是科學,但很多人對AI的理解,卻等同荷李活的電影,經常害怕AI會統治世界、把人類變成奴隸,甚至帶來人類的滅亡等。雖然不能排除這些情况或會有朝一日成為事實,惟目前現實世界中的AI科學發展,卻比一般人的理解和電影中的情節慢得多。例如,ChatGPT的表現儘管令人眼前一亮,但背後的原理並非已成功製造了一部懂得像人類一樣會思考的機器,而是一套「估計下一個會出現的字是什麼」的演算法(algorithm),基本原理簡單至極。

AI發展的3個階段

從科幻小說和電影回歸現實,在AI研究中可以分為3個階段;而目前的AI發展,其實仍處於剛剛起步的第一個階段,AI的整體智慧和能力絕對比人類低。這3個階段中,第一階段是機器學習(machine learning),專注於訓練AI解決一些專門和單一的問題,特別是一些着重邏輯和計算,及重複性和可確定性強、電腦較具優勢的工作。這被稱為「狹窄人工智能」(narrow AI)或「弱人工智能」(weak AI)。

AI的第二階段,是要發展跟人類具有相同智慧、思考能力媲美人類、能夠有一般解難能力、處理多變和不同情境下的問題的AI。這階段的AI被稱為「人工通用智能」(artificial general intelligence,簡稱AGI)或「強人工智能」(strong AI)。如果你到訪開發ChatGPT的OpenAI公司網站,便見到它清楚表明開發AGI是其最終目標。

可是,AGI的開發仍然只是希望,並非現實。要令AI能夠擁有跟人類一樣的思考能力,必須使AI能夠符合有創造和想像力、具備抽象思維(abstract thinking)、將智慧轉換至不同情境的思考(transfer thinking),以及常識(common sense)等多個條件。現時來說,難度甚高。目前人類仍然是遠較AI聰明和優勝,我們絕不應妄自菲薄。

所以有不少人提出,「人工智能」這個名稱有誤導成分,甚至是一個為市場推廣(marketing)而設立的名稱,因為現時的人工智能跟真實人類智能相距甚遠,可以是完全兩回事。事實上,OECD(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早期對AI的定義,仍有「與人類相似」(human-like)這字眼;但為免混淆視聽,現已用「以機器為本」(machine-based)這個更客觀和貼切的字眼代替。

至於AI研究和發展的第三個及最終階段,自然是要創造比人類更聰明、能力更強的AI。倘若這階段真的出現的話,人類被AI統治及AI使人類滅絕的科幻電影情節,便有機會成真。

不過,在目前我們仍是處於AI發展的第一階段來說,似乎憂慮AI取代人類,恐怕只是杞人憂天的行為。就以無人車的發展為例,當幾乎每一個成年人都可以在經過訓練後,考取到車牌及正常操作車輛的時候,但無人車在經過多年投資和研發,連駕駛汽車的最基本要求「不要撞車」(don’t crash)都未能做到,大家便不難明白,AI要由現時的第一階段走進第二階段,仍有很遠距離,更遑論遙不可及的第三階段。

「感知就是現實」 決策或釀連串問題

然而在公共管理和公共政策中有一句名言,就是「感知就是現實」(perception is reality)——意思是指很多時決策者及管理層所制定的政策和措施,是基於他們的主觀感知和信念,因而未必跟客觀的事實掛鈎。所以,即使在現實世界裏人類的能力仍然比AI強,惟只要決策者有不一樣的感知,也會帶動有關的政策發展,從而產生矛盾和一連串問題。

在AI冒起的大趨勢下,透過AI在社福界中推動「數碼轉型」(digital transformation),也成為了一個世界性的潮流。AI擁有人類智慧在科技上仍然不可能,而筆者平日也有不少機會與社福界人士接觸,在認識的社工當中,也沒有一個認為AI有能力取代人類社工。惟根據「感知就是現實」的原理,在AI能力和效率經常被誇大的大環境裏,及開發AI的科技公司的推銷和吹捧,再加上財政壓力和縮減開支,現實上確有「用AI取代社工」的壓力出現。

用AI代替人類社工 犧牲弱勢社群利益

面對這些威脅和疑問,一些針對這議題的學術研究便帶來啟發。其中一個研究(註1)指出,在社福界中運用AI等「自動決策」(algorithmic decision-making,簡稱ADM)系統的最大問題,是取代了社工工作中最重要的「關係性參與」(relational engagement),亦即破壞了社會工作中人與人的信任和互動,使其失去以生命影響生命的能力及使命,令整個社工界喪失靈魂和專業。而AI的速度和效率,往往是建基於歸納和簡化,換句話說,ADM無形中是減低了受助人可以得到的建議和選擇。

同樣道理,另一研究(註2)提出AI與社會工作的最格格不入之處,在於否定了社工對每個人及其處境都有其獨特性的「人在情境」(person-in-situation)的核心理論和價值。AI只可處理無情和冰冷的既定程式,惟只有社工才能夠有情地處理每個人面對的無常,從而做到人間送暖。

雖然AI隨着ChatGPT等生成式AI的面世,而出現了革命性的發展,但它的客觀成就跟很多人的主觀期望,仍存在一段頗大距離。AI並不能取代人類當社工,其任務是處理機器化的工作,使社工能夠專注其天職。而在社福界推動的數碼轉型中,若要勉強推行用AI代理人類當社工,犧牲的只會是受助人,特別是弱勢社群的利益。

AI年代的真正挑戰

作一個簡單總結:很多對於AI的憂慮和恐慌,是基於想像多於現實。在現時AI發展處於第一階段的情况下,AI取代及威脅人類存亡之說,仍是言之過早。不過在AI革命的年代,即使人類不會被取代,但不代表我們什麼都不需要做;如何透過AI自我提升、增值和轉型,將是大趨勢。在AI年代,真正的挑戰並非AI取代人類,而是懂得善用AI的人,淘汰拒絕擁抱AI及與科技並進的舊一代。

註1:James, P., Lal, J., Liao, A., Magee, L., & Soldatic, K. (2023). Algorithmic decision-making in social work practice and pedagogy: confronting the competency/critique dilemma. Social Work Education, 1-18.

註2:Lehtiniemi, T. (2023). Contextual social valences for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nticipation that matters in social work. Information, Communication & Society, 1-16.

作者是美國史丹福大學行為科學高等研究中心院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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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偉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