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
鄭浩：觀北京香山論壇——中國向俄羅斯發出忠告
【明報文章】中國國防部長董軍早前在第十一屆北京香山論壇上的主旨發言，引發外界對中國軍方強調「大國責任」的關注。在俄烏戰爭很有可能再次升級之際，董軍強調「大國責任」，完全可以解讀為中國軍方對俄羅斯同行的一次朋友間的忠告。
中國防長提「大國責任」 可解讀為對俄忠告
在9月13日論壇的首次大會上，董軍圍繞該論壇「共築和平 共享未來」主題，從5個方面深入分析論述了中國軍方對當前熱點問題的看法和主張，明確指出「當前世界安全問題沒有誰能獨善其身。在多重風險面前，大國有大國的責任」，「面對世界性挑戰，大國應做出表率，以維護全人類安全為己任，摒棄『零和博弈』，不搞以大欺小、恃強凌弱，大國之間應良性互動，當好世界和平的穩定源」。他還說，身處百年變局，各國需要共謀和睦相處之道，應當相互尊重、以誠相待，「各國都有正當的主權和安全利益，神聖而不可侵犯，特別是要正視歷史和事實，真誠相交，不帶傲慢與偏見，不干涉他國內政，不侵犯他國利益。應求同存異，開放包容」。
眾所周知，正在進行的俄烏戰爭中唯一的交戰大國，就是俄羅斯。俄國不僅是俄烏戰爭的發動者，而且也是這場戰爭很難預測未來會否升級的決定者之一。筆者毫不諱言：美國及北約間接參與這場戰爭，同樣對俄烏雙方停火及和平談判帶來困難；但必須看到，俄烏戰爭爆發的爭論焦點，始終圍繞「對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來說，究竟是否可以擁有，及是否可以行使自身獨立自主的選擇權、發展權和決策權」這個基本問題。而次一級的問題是，一國所擁有的道路自主權和發展自主權，又是否影響或威脅到他國的安全關切及發展利益。
事實上，從2013年底基輔爆發「廣場革命」那時起，烏克蘭選擇獨立發展道路的自由，就一直受到俄羅斯的直接干預。俄羅斯反對烏克蘭加入北約，認為「北約東擴」會對俄羅斯國家主權與安全構成直接威脅。這完全是站不住腳的非理性猜疑，更是個偽命題，目的是為俄自己軍事擴張找藉口而已。
俄與美國霸權邏輯 似已毫無差異
令人感奇怪的是，莫斯科的一個簡單敘事邏輯是：凡是還在爭取加入北約的國家，例如格魯吉亞、摩爾多瓦或烏克蘭，就是俄的敵人；凡是絕對聽從莫斯科的，例如白俄羅斯，就是俄的朋友。
加入北約，就構成對俄羅斯國家安全的威脅；但上世紀60年代蘇聯在中蘇邊境陳兵百萬，難道不算是對中國構成安全威脅？2014年9月達成的《明斯克協議》，基輔與烏東兩個得到莫斯科支持的州代表和俄方代表同意停火，給予這兩個州更大的自治權，但俄卻繼續向烏東地方親俄武裝提供武器，並支持他們脫離烏克蘭獨立，難道不算是對烏克蘭的主權和領土完整構成安全威脅？早前一家英國主流媒體獨家披露，在俄羅斯全球核打擊計劃中，包括有摧毁中國在內的主要戰略目標，這難道又不算是對中國及他國構成安全威脅？就這點而言，俄羅斯似乎與美國的全球霸權、霸道、霸凌邏輯，已毫無差異。
北約是個怎樣的同盟？烏克蘭為何要加入北約？根據北約公共外交處發布的公開背景資料，該組織的官方定位是「北約是政治與軍事聯盟，其主要目標在於對成員國實施集體防衛，並且在北大西洋區域維持民主與和平」。北約的三大核心任務是：集體防禦、危機處置，及通過伙伴關係實施合作安全。其中「集體防禦」政策，以《北大西洋公約》中的第五條為集中體現：一旦確認其任一成員受到攻擊，則被視為針對全體成員的攻擊，其他成員應立即反應。自1949年4月北約正式成立，第五條首次被激活，還是緣於半個多世紀後發生的2001年「9．11事件」。
一個不可否認的根本事實是，北約自建立起至今天，從未挑起過與俄羅斯的衝突，從未佔領過俄羅斯一寸土地，更沒有任何意圖、意願計劃對俄羅斯發動侵略戰爭。相反，無論是冷戰時期北約與華約的對峙，還是冷戰結束後北約與俄羅斯的短暫互動（北約曾常設俄羅斯駐北約聯絡辦公室），雙方都十分明確各自的底線，簽有各種各樣的備忘錄或協議，建有直接聯繫的軍事行動通報機制，以增加彼此的軍事互信。
烏克蘭與其他加入北約的各國（特別是部分前蘇聯加盟共和國及東歐集團國家）一樣，加入北約之最根本目的，就是為了取得更有效、更可靠和更強大的安全保障。而自願結盟、入盟本身，同樣屬於一個主權國家神聖不可侵犯的自主、自立、自決權力的一部分。
沙俄、前蘇聯和俄羅斯，一直存在干涉他國內政、侵犯別國主權及領土的不光彩歷史。歐洲國家普遍對普京統治下的俄羅斯保持必要的警惕性，完全可以理解。事實上，莫斯科從不認為烏克蘭加入北約將會對俄羅斯安全構成即時的威脅；但莫斯科確實認為，烏克蘭完全投向西方陣營則是俄羅斯的戰略失敗。
對莫斯科而言，從前蘇聯波羅的海三國（愛沙尼亞、拉脫維亞、立陶宛），到前東歐集團各國紛紛加入北約，這不僅宣告了冷戰結束後俄羅斯外交努力、國家影響力的徹底失敗，而且更重要的是，莫斯科難以接受這些國家徹底摒棄了與普世價值觀完全對立的另一種意識形態，找到了與自由世界合作交往的處世之道。莫斯科已無法再次試圖強力控制它們，就像專制下的前蘇聯各加盟共和國無法不聽命於莫斯科一樣。
獨立後的前東歐國家，完全擺脫了莫斯科的桎梏，享受到民主、自由和自主掌握國家與民族的生存、發展命運；一旦獲得了獨立自主的權利，對這些曾經飽受蘇聯控制的國家來說，它們將不惜一切代價維護自身利益。烏克蘭正在為自己也能夠獲得這樣的權利而努力。然而不幸的是，烏克蘭為此要付出巨大、慘重的代價。
董軍言論反映中國「新姿態」
筆者注意到，董軍講話的另一個值得思考的重點是，他給出了盡早結束戰爭的方法；而這個方法最終能否實現，同樣在於大國是否真正願意扛起自身的大國責任。董軍指出，「任何衝突的終點都是和解」，解決烏克蘭問題、以色列與哈馬斯衝突等熱點問題，「勸和促談、政治解決是唯一的出路，根本的出路」，「早一天坐下來談起來，和平就將早一天到來」，「面對動盪紛爭，需要我們共聚促和維穩的正向力量。當下全球熱點問題此起彼伏，應堅定政治解決的信心」，各國「應合作共贏，成就彼此」，而「合作的陽光最能驅散對立的陰霾」等等。
這些提法，已經明顯釋放出在解決烏克蘭危機問題上，中國正在以另一種新的姿態，積極斡旋各方。筆者之所以稱其為「新的姿態」，從根本意義上已不難看出，中國已經或至少正在轉變過去那種不願得罪某大國的模糊立場，正在用國際社會絕大多數國家看待俄烏戰爭的視角和立場，重新審視並調整以往立場。儘管這只是個開始，也不是太過明顯，惟北京呼籲在戰爭中的大國盡快和談，莫斯科應該對中國同行的用意心知肚明。
眾所周知，中國的國家「大外交」，包括了國防外交等所有涉外交往的設想、主張、立場和政策，國防外交從屬於國家外交。因此筆者理解，作為中國國防部長，董軍在北京香山論壇這個多邊國際舞台上的講話，其內容肯定並非僅僅代表軍方，講話稿也不可能不經外交部審定。就此意義上說，中國軍方的言論，可以視為是中國政府主張的折射或釋放。問題是，俄羅斯如何看待中方的苦口相勸呢？筆者不得而知。
作者是時事評論員、美國布魯金斯學會訪問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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