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紐約】祖國傷透我的心
【明報專訊】Counting and Cracking是一部講述斯里蘭卡家族四代人從故土到澳洲的戲劇。2019年首演於悉尼，並斬獲多項大獎，最近首次在紐約演出。3個半小時裏，個人和家庭的命運在國家和戰爭中飄零，讓人感慨動容。儘管我對斯里蘭卡的歷史了解不多，但亞洲家庭關係、與故土的離別和新移民的生活，都讓我倍感共鳴。
故事取材自編劇S. Shakthidharan的家族歷史。1983年，斯里蘭卡爆發殘酷的內戰，戰爭在佔人口多數的僧伽羅人（Sinhala）與少數民族泰米爾人（Tamil）之間持續了26年。Shakthidharan一家帶着尚在襁褓中的他，輾轉逃至澳洲。
劇名Counting and Cracking，取自劇中一句關於政治運作的台詞：選票，要數人頭；武力，要砸人頭。民族衝突、內戰、移民、語言和身分認同等主題都有涉及。劇中的故事講述內戰爆發時，來自泰米爾家庭的女主角Radha和腹中孩子在戰火中逃離到澳洲。Radha的祖父作為斯里蘭卡的政治高層，支持民族平等共存，在政治理念破滅之時，心碎死去，骨灰只能匆匆裝在一個塑料飯盒裏。時間來到2004年，Radha的兒子Siddhartha（悉達多）已經成長為挺拔的大學生，但對母親的過去一無所知。有一天，Radha接到從斯里蘭卡打來的電話，得知當年以為在戰亂中被殺的丈夫竟然還活着！
年輕的Radha一身紅色紗麗，聰慧明艷，在寵愛中長大。中年的Radha，在悉尼郊區的小公寓中，仍然穿著一件紅衣，髮際線上移，微微發福，時常暴躁，彷彿是極普通的中年人模樣。兒子悉達多，身材高大，在大學讀media studies，講一口第一世界口音的英文，說他的名字是Sid。除了他的母親，和母親給他的名字，他身上還有多少斯里蘭卡的痕迹呢？
作為一部多語言的話劇，翻譯方面做得很出色。不少台詞用的是泰米爾語和僧伽羅語，由現場其他演員即時翻譯成英語。譯者在場，而非躲在幕後，同時保留口音，讓翻譯成為表演的一部分。舞台設計，一切都很低科技，沒有屏幕。音樂為現場演奏。劇中，悉達多幫土耳其大叔鄰居修理電腦，屏幕亮起的一刻，就是悉達多把一張印有經典Windows系統藍天草地背景的紙，啪的一聲貼在桌上電腦顯示屏上。
故事的最後，可以說是一個大團圓結局。Radha丈夫走出監獄，顛沛流離，偷渡到澳洲，終於和家人相擁。Radha說，祖國傷透了我的心，但它依然是我的Ceylon。經歷了多年的監獄生活，丈夫頭髮灰白蓬亂，跛着腿，脊梁骨彷彿斷了，整個人摺疊成小小的、可憐的、格格不入的。與他年輕時穿著喇叭褲、長得還有幾分像Timothée Chalamet的意氣風發對比，好殘忍。也許結局停留在家人團聚的一刻，是仁慈的選擇。如果繼續演下去，這個被政治摧殘至殘破不堪的人，如何在澳洲忍受普通的生活？儘管與妻子曾經相愛，卻錯失對方的一半人生，愛情還可能存在嗎？在外國長大、不會說泰米爾語的兒子，除了對歷史的抽象了解，和父親之間還能有共同語言嗎？
文：林綺晴
（織物藝術家，常駐紐約）
個人網站：www.linqiqing.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