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偉豪：特朗普與Z世代——振興美國與毁滅國家的一線之差

【明報文章】以「讓美國再次偉大」（Make America Great Again，或簡稱MAGA）作為競選口號的特朗普，今年只是就任總統3個星期，就已經做出多種霹靂手段——他除了對外使用關稅作為威脅，要求其他國家包括墨西哥和加拿大就範之外，在國內也雷厲風行，包括要求取消多個政府部門，首當其衝的是美國國際開發署（USAID）。簡單來說，他是為達到目標而不惜破壞現有的制度、共識和先例。

與此同時，最近有研究發現西方民主國家的「Z世代」對現有制度信心下降之餘，也對獨裁者較為包容。兩種現象關係密切、一脈相承，對長遠的國家發展和穩定性造成威脅。

特朗普不是橫空出現

特朗普雖然是由民選產生，但在美國三權分立的制度之下，總統的權力並非絕對，必須接受國會、法院，甚至是擁有第四權的傳媒及民間社會所監察和制衡。

除此之外，美國也是一個憲政主義的國家，所有國家的行為和政策必須合乎憲法，而並非總統可以為所欲為。以特朗普最近取消在美國出生之兒童可以成為美國公民的權利為例，就明顯違反了美國憲法第14條修正案。

即使特朗普上任總統後的一連串政策，是為了落實有人民授權的選舉政綱，但由於他的落實方式主要是透過總統行政命令（executive order），而非有國會的認同，甚至是明顯地違反憲法，可以說是一意孤行。這一切已經引起美國全國的廣泛反對聲音，及透過法院挑戰特朗普決定的訴訟潮。

但要真正了解這個「特朗普現象」，不能只是一路指罵他是一個「狂人」或「瘋子」，所以他上任後便如此任意妄為。特朗普並非橫空出現，而是有一個時代和社會的背景。他能夠成為美國總統，便證明了他得到一半以上的美國人支持和認同。

特朗普上月在他的就職演說中，以「常識革命」（revolution of common sense）作為主題，立場相對保守，包括反對環保運動、徹底推翻「多元、公平和包容」（diversity, equity and inclusion，或DEI）的價值和政策，也有濃厚的宗教色彩。即使如此，但千萬不要誤會特朗普的支持者主要是上了年紀的人或老人家，及意識形態保守的上一代。其實他的支持者當中，也有不少屬於「Z世代」的年輕人。

「Z世代」主要是指出生於1997至2012年的年輕一輩，即現時大約是13至28歲的年輕人。根據美國《新聞周刊》報道，在18至29歲的年輕人當中，竟然有高達51%對特朗普有好感（註1）。而由億萬富豪和科技大亨馬斯克（Elon Musk）所領導、負責將聯邦官僚「煎皮拆骨」的政府效率部門（Department of Government Efficiency，或DOGE），其骨幹成員全部都是初出茅廬的年輕人。

近年年輕人對特朗普的支持急升，正是後者能夠在選舉中以壓倒性的姿態，擊敗代表進步價值及前衛大愛思維的民主黨候選人賀錦麗的主要原因之一。

時代大事塑造世代價值及身分認同

年輕人的價值取向尤其重要，是因為他們就是每個國家的未來，將會逐步主宰整個國家的發展和動向。所以，年輕人的價值和取向是國家未來發展的重要指標，絕不能輕視。

要了解一個世代的價值和取向，其中一個方法，就是理解該世代成長中所經歷的重要大事，如何塑造他們的價值和身分認同。而Z世代所經歷的大事，便包括2007至2008年的全球金融大海嘯，以及新冠疫情的全球大流行。對於在民主國家成長的Z年輕一代，這些大事對他們的前途、際遇、思想和生活環境均影響深遠。金融大海嘯和隨之而來的全球化寬鬆金融政策，促使資產泡沫形成和樓價急升，令這一代人的生活遠不及父母一代，對於置業買屋更加是遙遙無期。在上流無望或是困難重重之下，「躺平」和低物質欲望成為了他們其中一個生活方式選項。

年輕世代價值取向

敲響民主國家警號

世事絕少無緣無故發生，事出往往必有因。愈來愈多年輕人支持特朗普的現象，也有合理的解釋——在面對生活挑戰上失去希望和充滿挫折，使Z世代對政府解決問題的能力產生懷疑和感到沮喪；這些懷疑，削弱他們對民主制度的信心，因為對他們來說，如果民主制度只是一個虛有其表的過程和程序，而不能真正有效解決他們世代所面對的難題，民主只會成為一個形式主義的制度，最終一事無成、虛耗生命。

在這絕望的環境下，特朗普所承諾的革命、推倒從未為他們帶來明顯利益的建制，自然成為他們的希望曙光。找到一個強人來做一個正確的決定，總比長期失敗的民主制度更加有吸引力。

對於在西方社會Z世代價值取向的憂慮，近年已有民意調查結果作為實證支持，為西方民主國家正式敲響警號。例如英國有民意調查研究發現（註2），在13至27歲的年齡組別中，居然有高達52%受訪者認同「如果有一個強而有力的領導人掌權，而不必費心議會和選舉，英國將會是一個更好的地方」。此外，也有接近一半的Z世代（47%）同意「我們社會的整個組織方式，必須透過革命徹底改變」。

在美國也有類似的民意調查結果出現——由著名民意調查機構Gallup所發表的報告顯示（註3），Z世代對於很多政治上的傳統制度信任很低，但對權威而非民主的部門仍保持信任，例如有四成Z世代對軍方有很高或相當高的信任，惟對於國會，這組數字只有12%。

民主制度支持者須深切反省

單靠獨裁和破壞來推動進步和發展，往往只是曇花一現。特朗普的冒起，可以說是時勢造英雄。但當他以破壞制度來「讓美國再次偉大」的時候，萬一開創了獨裁者治國的先例，短暫的輝煌可能只會換來美國長期不穩定，及為最終走向衰落埋下伏線。

當然，民主制度的支持者也必須深切反省，思考為何他們一直擁戴的制度長期失效，造成嚴重的世代不公平現象，不能夠帶來滿足Z世代的政策成果。

註1：”Donald Trump Sees Huge Increase in Gen Z, Millennial Support Since Election”, Newsweek, Dec 11 2024.

註2：Gen Z: Trends, Truth and Trust, Channel 4, Jan 2025.

註3：”Gen Z Voices Lackluster Trust in Major U.S. Institutions”, Gallup, Sep 14 2023.

作者是美國史丹福大學行為科學高等研究中心院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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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偉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