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隱秘之愛尋岸路艱 《越與南》照見越南今昔傷痕
【明報專訊】一個漂流在海上的貨櫃，載着兩個相擁的男子。一個叫越，一個叫南，相戀於千尺深的礦洞，偷渡在沒有光的夜晚。回不到故鄉，也漂不去歐洲，四周只有茫茫無盡的海。這是越南導演張明貴（Trương Minh Quý）的《越與南》（Viet and Nam），入圍康城與金馬，卻因「過於悲傷」——或是其他原因——在越南被禁播。
張明貴卻說，電影名不是「政治隱喻」，越與南，只是越南常見的名字；電影也沒有「LGBTQ」標籤，相愛，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戰爭已過50年 仍影響年輕一代
故事開始於一片黑暗。鏡頭移動，才看見黑暗中藏了兩張臉，正是主角越與南。兩人身處千尺深的礦洞中，面孔被煤灰覆蓋；只有對望時，頭頂的礦燈才會將對方照亮。他們在泥濘中擁抱、接吻，在狹小到近乎窒息的空間，享受只屬於兩人的親密時刻。回到地面，洗去髒污，露出兩張年輕的面孔。南的母親在越南戰爭中失去了丈夫，兩位年輕人、南母親，還有南父親的昔日老友，四人共同去往叢林，希望尋回南父親的屍骨；與此同時，兩位年輕人計劃着一場背井離鄉——像無數越南年輕人一樣，偷渡去往想像中富裕的歐洲，擺脫貧窮的宿命。
「我是在越戰後出生的，而那場戰爭距今已經50年了。我也問過自己，為什麼我仍然談論這些？」張明貴出生於1990年的越南中部高原，在他出生的15年前，越南內戰剛剛結束，分裂多年的「北越」與「南越」走向統一。戰爭結束，撕開的傷口卻沒那麼快癒合。張明貴說，他自己，還有眾多和他一樣的年輕人，「即使我們沒有直接經歷過去的事件、沒有直接經歷歷史，但仍然感受到歷史帶來的影響」。
戰爭給年輕一代帶來的影響，被張明貴放在南與父親的關係中。南從未見過在越戰中犧牲的父親，卻帶着母親與愛人，從北部去往南部的山林，尋找父親的屍骨。片中一幕，南獨自一人在山中迷路，恍惚中見到父親化為霧中幽靈，在一聲槍響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的父親只存在於歷史中，來自過去；但父親的身影卻在電影中無處不在，即使觀眾看不到他。」在張明貴眼中，無處不在的父親「是種隱喻，表達我與世界、與歷史的關係」。
不直接改編偷渡慘劇 而是問「為什麼」
年輕的他們，背負着戰爭的創傷，亦背負着當下的艱辛。張明貴說，電影中兩人被困於漂流海上的貨櫃中的一幕，來自發生於2019年的真實事件：39個自越南偷渡到英國的人，在貨櫃中身亡。當時，張明貴身處歐洲，「事件中貨櫃的起點和終點，都距離我非常近。作為一名越南人，我感到很悲傷，但感受又很複雜」。他不想直接改編慘劇，而是想問許多「為什麼」——「為什麼年輕人想要離開這個國家？為什麼他們必須經歷如此多的危險，才能去往別的地方？」
為什麼一定要離開？電影中的故事發生於2001年越北村莊，每個人都很貧窮，越與南在礦井中辛苦工作，也沒法為家人搭一間不漏雨的屋。只有那些子女成功偷渡去歐洲的家庭，才能在鎮上建起一座樓房。張明貴說，電影取景自越北礦區，片中出現的「許多都是真實的礦工，他們至今仍在那座小鎮挖礦、在河裏取煤」。「非越南的觀眾，幾乎可以在電影中看到整個越南的景觀，從北到南，見到山脈、森林和海洋——但是，對於生活在那裏的人，這些風景並不是那麼令人快樂，甚至相當悲傷」。
是因為貧窮嗎？張明貴拒絕回答這個問題。他說，無論是戲裏還是戲外，他都不想直接說出答案，反而想將一切都交給觀眾，「觀眾在觀看時會得出自己的結論」。「沒有為什麼」似乎是張明貴最常用的回答，在香港國際電影節的映後談環節，面對香港觀眾「為何將兩位主角設定為同性戀人」的問題，他也給出了類似的答案。再追問，他回答，「其實我試着避免讓這部電影成為一部典型的LGBTQ（男女同性戀、雙性戀、跨性別者、酷兒）電影。這部電影並不是講他們如何相遇、相愛，如何在關係中面對不同障礙，我不想用音樂來烘托他們哭泣，也不想讓他們在雨中奔跑——他們一出場就已經相愛，這很自然」。
於越南禁播 導演仍覺「拍電影須冒險」
關於越南，關於越與南，電影卻在越南被禁播。張明貴說，政府給出的理由是「電影非常悲傷，令人沮喪」，「但我完全不同意，我覺得電影非常有趣」。他認為「拍攝電影時必須冒險」，「甚至，我喜歡在拍攝電影時做一些稍微敏感的事情」。他續說，「必須有人去嘗試，否則我們在電影中只會看見已經看過1000次的老故事。禁播的目的就是令你恐懼，但我們不該恐懼」。張明貴笑說，「禁播只會令人更好奇」，更何况現在已經是網絡時代，「大家都可以非法下載盜版影片」，許多越南朋友都告訴他，他們已經看過電影，並深受感動（當然，讀者還是該支持正版，錯過早前香港國際電影節而又有興趣觀看者，可留意下月澳門國際酷兒影展）。問張明貴，如果有一日，越南觀眾可以坐在影院中，合法觀看《越與南》，你想對他們說些什麼？他沉默數秒才回答，「我們作為一個集體，需要共同分享一些東西，也許我們應該一起哭泣，分享我們的生活」。
《越與南》
（澳門國際酷兒影展放映）
日期及時間：
6月6日晚上8:30
6月17日晚上8:00
地點：澳門葡京人英皇戲院
票價：90澳門元
詳情：bit.ly/43yt47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