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
張炳良:搞好經濟和軟實力 才能充實國家安全

【明報文章】5月30日深夜,國家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公布,駐港中聯辦主任易人,由中央港澳辦、國務院港澳辦原常務副主任周霽取代鄭雁雄。宣布來得突然,社會上解讀紛紜,有建制派認為中央對港工作的焦點將由國安轉向經濟和民生;有指任命乃中央經過深思熟慮的長期部署,是為開展對港一系列工作。
完成平亂、建立「愛國者治港」秩序及《基本法》第23條立法之後,搞好經濟民生乃「由治及興」方針下首要任務。今又遇上美國發動全球關稅戰、貿易戰,國際政經大環境愈趨不明朗,特區尤須把好改革方向,任重道遠。中央選擇此時更換中聯辦領導,或有一定意義。
一廂情願也反映期盼
所有中央授命的官員,皆執行特定時空的國家政策方針。鄭雁雄雖曾當中央駐港國安公署署長,但主持中聯辦期間,不見得事事必國安,也要求特區拼經濟、謀發展、搞建設,維護社會團結穩定,今年初便曾表示:「內聯的本錢是外通,融入的優勢是外向,香港的國際化優勢只能強化不能削弱。」
中央港澳辦主任夏寶龍一貫關注香港由治及興的表現,遍及經濟、財政、基層民生、地區治理、北部都會發展,甚至旅遊等,常向特區官員作出指導(如「告別劏房」、「香港無處不旅遊」),亦要求做好國安防範,包括不要對「軟對抗」鬆懈。
所以,就人事調動毋須過分揣測。不過,就算一些解讀或屬一廂情願,本身也折射社會上存在的情緒、態度和期盼,這是籌謀特區前路時不能忽視的考慮。維護國安和推動經濟,皆中央所重視。處於分割衝突日烈的地緣政治大氣候,各國無不重視國家利益及國家安全;而經濟實力構成國家綜合安全不可或缺的元素。所謂弱國無外交,弱國也無國家安全可言。
搞好經濟,需要安定的社會政治環境,就此國安重要,世界銀行全球治理指標的六大評核指標便包括「政治穩定及無暴力/恐怖主義」。但國安做得周密、執法如何有力,不必然經濟就搞上去,還得看經濟活力所賴及增長構成元素的表現,包括投資消費及生產力。香港作為外向型經濟體,更不能忽視營商環境及國際觀感。發展經濟,始終屬於不同範疇的另一門科學與藝術。
需走出患得患失氛圍
當下香港處於求穩和求變心切的社會心理狀態。一方面,平亂後內部尚未全穩,外部干擾勢力猶在,特區政府及體制中人戰戰兢兢,國安不容有失。另一方面,社會總需走出患得患失的氛圍,聚焦經濟和民生發展。面對所謂「軟對抗」現象,尤須加強民心工作、破解社會矛盾、擴大團結,太陽始終比北風更奏效。近年市道疲弱、經營艱難、資產貶值,普羅市民生活壓力加大,人們普遍期望政府優先處理好經濟。大亂之後如何拿揑工作重心,確是一大挑戰,這令人想起1989年內地政治風波後也曾出現中心目標模糊的情况(註1)。
國家主席習近平2022年「七一」講話,乃新時期對港方針的總綱,內有提及維護國家安全的制度規範,但其4個「必須」表述為:全面準確貫徹一國兩制方針、堅持中央全面管治權和保障特區高度自治權相統一、落實愛國者治港,以及保持香港的獨特地位和優勢;而4個「希望」則要求:着力提高治理水平、不斷增強發展動能、切實排解民生憂難,及共同維護和諧穩定,還要特別關心關愛青年人。此乃由治及興層次的主要目標。
九七回歸時,國家熱切期望香港繼續是一個生氣勃勃、制度出色、國際欣賞的經濟城市,為內地改革所參照。今天國家經濟和科技迅速崛起,內地城市已不可同日而語,香港相對優勢收窄,但從中央看仍屬「福地」,近年不斷提出香港須維持獨特性及國際化,並須求變、懂變、善變,以應對最新內外形勢。
說到底,須以經濟建設為中心,才能夠惠及民生、貢獻國家。治理工作(包括國安)做得是否對頭,也看如何有利於經濟進一步發展、擴大中國香港的樞紐作用和國際活動空間,配合國家發展大方向,並與深圳等城市協作引領大灣區前進。
軟實力建設
上月去世的美國哈佛大學甘迺迪政府學院前院長奈伊(Joseph Nye Jr.),以「軟實力」理論聞名世界。他把一個國家的國力分為「硬實力」和「軟實力」,前者屬於強制力,能夠向對方造成破壞或強加成本,如軍事及經濟貿易力量;而後者屬於吸引力,主要表現於文化文明的價值力量,可令對方服膺歸向。
5月30日,33個國家代表來港簽署《關於建立國際調解院的公約》,並確定總部設於香港,外交部長王毅親臨主禮。此舉對香港意義重大,代表中央不單肯定香港在調解工作方面的優勢,及作為中英文雙語普通法體系的特色,也給予香港一張好牌,在非涉國防外交的國際舞台上展示「中國香港」的光芒。
回歸以來,香港無論在仲裁或調解方面均長足發展,與新加坡同為亞洲區內仲裁中心,不分伯仲(註2)。2008年,國際商會國際仲裁院秘書處的亞洲分部,首設於香港。2019年,聯合國國際貿易法委員會(UNCITRAL)發起國際商事《新加坡調解公約》(至今58個國家包括中國簽署)。今在國家的推動之下,國際調解院落戶香港,更突顯本港特色。如何吸引多些歐洲及其他國家也支持調解院,將考驗特區的對外能量。
世界不再一樣。美國轉向、貿易和關稅武器化,變成全球不穩難測的最大干擾源頭。中國若把握好時機,可在國際事務上扮演愈活躍和關𨫡的角色,同時展現大國風範和包容,使扭轉外國言論及民間一些對華偏見。軍事以力服人,經濟以利誘人,但大國最終應以道感人,即理念和價值,亦乃中華文化強調的王道也。
「全球香港」視野
一個多元多邊、利益矛盾複雜的世界,尤需多些對話交流平台。例如新加坡自2002年起藉着每年舉辦「香格里拉安全對話」,奠定其雖為小國卻能發揮讓亞太地區不同陣營(包括中美兩大國)就安全防務對話的平台作用。環看中國各大城市,目前似唯有香港因其特區獨特性和長期建立的外聯網絡,有利扮演國際第三方平台的中介角色。
這種第三方平台功能,應擴大加強,而且不限於經濟、金融和法律,應包括文化、教育以至研究領域;另應爭取作為國際性的非政府組織區域總部,推動國際公民社會,促進人類和平發展。一切視乎新時期香港的自由開放創新條件持續強化而非倒退。
在經濟建設的同時,同步提升文化軟實力和國際關係建設,可展現「全球香港」(Global Hong Kong)的視野,推廣思想交匯,深化人文內涵,促進多元兼容,增強國際互信,不隨便設限,展示大都會應有之大氣度。香港軟實力建設做得好,也等於為國家的綜合軟實力增值,充實國家的安全。
香港命運與國家命運扣連一起。中央堅持「一國兩制」初心不變,不過大環境有了變化,無論政治、地緣、經濟、財政、社會與人口結構今不若昔。舊路終結,新路再出發,需擺脫迷惘、掌握未來。2047年不再是死線,但相信也會是一分水嶺。未來22年何去何從、如何變革,會決定更長遠的將來。
註1:那時國家面對嚴峻考驗,1992年親歷鄧小平南巡並陪同他視察廣東的陳開枝講得很白,「『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的基本路線已經講了十幾年,但在這時提出兩個中心,主張反和平演變也是中心,真是令人眼花繚亂、莫衷一是。可以這樣說,在小平同志巡視南方前的一段時間裏,無論在政治方面,還是在經濟方面,確實籠罩着一種沉悶、困惑、無所適從的氣氛。我想,這就是江澤民總書記在十五大報告中所指出的『在國際國內政治風波嚴峻考驗的重大歷史關頭』」(見〈鄧小平:「左」也能葬送社會主義,主要防「左」〉,源自「人民網」,2012年1月13日)。「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指中共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路線,即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堅持4項基本原則,堅持改革開放。
註2:以2024年計,新加坡處理的爭端個案數目稍多,但香港的個案平均爭議額較高(4800萬美元);個案當中,41.5%不涉香港爭端方,14.5%不涉亞洲,比較國際化。香港自2009年起,已推動有爭端「先調解」。
作者是前運輸及房屋局長(2012-2017)、香港教育大學前校長(2008-2012,時稱香港教育學院),現為教大公共行政學講座教授及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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