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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銳紹:書山有路勤為徑 滄海無涯苦作舟——從會展書展和民間書展談到文化生機

【明報文章】一年一度香港書展在灣仔會展中心舉行。由於種種原因,民間書展在相若時間於其他地方舉行。兩者規模無法比擬,前是巨象後是蚊,但各有特色,由此引發一個共同和一個相異的問題。同的是:兩者都鼓勵多讀書、長知識;異的是:兩者的資源、讀者流量、面對的困難都不一樣。
忽然記起唐代韓愈《古今賢文.勸學篇》之句:「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如今,第一句是一致的,第二句卻是相似一半。因為現在不是願意不願意學習的問題,而是生存和發展的問題。有條件的發展得較好,甚至順風順水,成績如何則讓世人評說;小書店和小出版商面對的,卻是生存和安全問題,只能努力苦撐。這就不單是學海,而是滄海了。故引為今天標題。
(1)文化能否興旺的條件
──文化、文學、文藝(合稱「三文」)及創作和出版能否興旺?要看不同條件。政策、權力、財力、創造力等因素,固然可以協助出現佳作;惟有時逆境也可以創出好作品,只是從時效上不一定很快體現出來。如果把光譜拉闊,還要看到一個問題:即使前者很快立竿見影,廣泛宣傳,多人關注,但如果少了多元化的襯托,這個光環很快就會消失。相反,假如眼前不受重視的作品能夠經得起時間、實力和質量考驗,也可以變成源遠流長的傳世之作。
這就說明:成績不是靠壟斷、排斥和打壓得來,而是靠各方共同努力,創造寬鬆的大氣候、活躍的大環境,以及多元化的參與,從普及、沉澱到昇華,才能夠達到「鼓勵佳作、激活市場、受眾得益」的連環效果。毛澤東當年提出「雙百方針」(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原意,也在於此。至於執行效果如何?則是後話。
──這又令我想起當年國民黨管治中國和港英政府管治香港的歲月。一批「心存冰雪操,懷抱棟樑材」的文化人備受打壓,惟仍挺着錚錚風骨,迎難而上。其中最典型事例就是鄒韜奮(後來成為三聯書店創辦人)。他在內地搞《大眾生活》和《生活》周刊,壓力重重,還隨時被禁出版,於是成立生活書店,爭取多一種存在形式和經濟來源;後來壓力加大,生活書店決定派鄒韜奮和畢雲程來港。前者在港創辦《生活日報》,後者創辦安生書店,同樣兩條腿走路。
當年還未執政的中國共產黨人,曾在不同境况下盡力或間接支持他們獨立辦報、出版和經營書店。香港淪陷期間,也是中共協助鄒韜奮等文化人離開香港(詳見《秘密大營救》等書)。當年今日,能不令人思考和懷念?
──可見,文化人才必須保護,更不宜自傷。因為一時閉塞而傷及同路人甚至自己人的例子,實在不少,喬冠華(曾任中國外交部長)就是一例。他留學德國,1938年來港,擔任《時事晚報》(國民黨將領余漢謀主辦)總編輯,直接或間接支持中共不少言論和主張。但後來中共黨內有人對他有不同看法,因為「他曾替余漢謀效力」,結果要驚動毛澤東一錘定音才平靜下來(詳見《八路軍駐香港辦事處紀實》)。
這類事情今天還有嗎?不知道。但願沒有!總之,假如在一面倒之下傷了對「三文」和出版有貢獻的人(包括自己人),豈不是對當年保護文化人的諷刺嗎?
(2)期求穩定 但勿見風是雨
──很多閉塞和「行為亂碼」,都是來自慣性的「劃線文化」、「定性文化」和「埋堆文化」。以不能參與會展書展的出版商為例,其實很多作品都沒有觸及紅線,只是因為少許「禁忌」就被完全拒之門外。又以它們的出版物為例,能否進入大型連鎖書店,不是看出版物內容,而是看誰是出版商和作者。再以延伸的效果為例,「獨立書店」被標籤為「異類」後,跟着就被連環孤立。
總之,一「異」掩百同,「求同存異」又被冷落一旁,慢慢發展為「不埋堆、不靠近就是敵人」,已出現「生人勿近」的漣漪效應。這裏舉一個剛發現的實例:其實民間書展願意百花齊放,過去也接受建制的書寄賣;惟今年,某建制人士有新書出版,但不敢像往年那樣交給民間書展寄售,皆因已自我設限,不敢碰「獨立書店」4個字。
──再看今天整體環境,市民普遍難以感到官方所說的「危機」。這不是鬆懈,而是從平民百姓角度實際毫無感覺。所以,也沒有人想搞對抗,大家都想安居樂業、安定和安全。如果維持政治張力過了頭,連書展都要滴水不漏,也許會適得其反。
順便一提,最近澳門選管會裁定林宇滔(現任澳門立法會議員)等12人不符參選資格,不僅令澳門人感到莫名其妙,香港建制派也感到驚愕。今天在港澳政壇,還有人不愛國愛港愛澳嗎?這個信號引發的「心浪」,就是「難道連自己人和聽話的人也不相信?」
──不過,雖然有一些書店和出版商不能參與會展書展,惟請不要埋怨執行者或中層決策者,他們不是最高的權力來源。至於誰人拍板,也毋須深究,因為既無法得知,知了也不是關鍵所在。這個問題源自一種不好形容的思維,導致不知怎樣形容的緊縮。所以,縮龍成寸,「不發生事故」就好了。於是,自我安慰變「自慰」,嘔心瀝血變「嘔血」,一日千里變一里;伸手擋風風仍吹,抽刀斷水水更流。過分壓縮,反而對總體氣氛和「由治及興」並無好處。
(3)民間書展反映什麼
──民間書展雖然在規模、人流和氣勢等方面都不及會展書展,但也反映香港確實有一個不小的特定讀者群。於民間書展現場所見,不單店內水泄不通,門外也經常出現長長人龍,耐心等候進入書店而沒有影響附近店舖。所以,警方也非常放心,並無干擾。
──到民間書展的讀者群中,不乏年輕人和內地讀者。如要找他們的共同特色,就是大家都想找一些有深度、有思考、有廣泛角度的讀物。這反映不少讀者對自己及閱讀是有要求和追求的。這是可喜現象,大家都願意「書山有路勤為徑」,惟這現象能否維持下去?即使願意「滄海無涯苦作舟」,但還要苦多久?倒是充滿未知之數。「三文」的拓展和延續,必須講求「三位一體」,即作者、出版(包括發行渠道)與讀者互相緊扣,循環再生;斷了其中一截,也會傷了士氣,更傷社會元氣。
──也許你會驚訝,今年我嘗試脫胎換骨,寫了一本長篇愛情小說《霜火戀》。朋友問:「你傻了嗎?今天還有人看長篇嗎?」我不想自我宣傳,我只是想到今天香港需要冷靜的沉澱、內涵的凝煉和質素的昇華。眼前,拓展和延伸評論的空間仍需努力,但也許已不足以承載深層次思考。
所以,我抱着平常心適應多元化的轉變,希望各位也用平常心看我。况且,小說寫的只是前朝的年代,事過境遷也好,雁過留聲也好,聲迴至今也好,反正只是書獃子一人之言(連一家之言也不到)。我相信,香港不會長期「滄海無涯苦作舟」,因為大家都在努力輕舟已過萬重山!
作者是時事評論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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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銳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