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俠醫仁心:越南船民

【明報專訊】中大醫學院和威爾斯親王醫院在過去40多年,站在香港數個大型醫療衛生事故的風眼。除了廣為人知的八仙嶺山火、SARS和新冠疫情外,還有1975至2000年間的越南船民事件。當年因為越南政局不穩,大量越南人坐船越洋過海,投奔到東南亞不同國家。然而大部分國家都不願接收他們,甚至把他們坐的破船拖出公海。港英政府基於人道立場,將香港列為第一收容港,政府為了應付大量湧入的越南人,在香港不同地方設立羈留中心,其中一個鄰近威院的就是馬鞍山白石羈留中心。
羈留中心大多數以禁閉模式管理,羈留人士只能在營內活動。政府在1988年開始強制遣返,引發營內騷動,而來自南越、北越的人亦經常在營內爭執和打鬥。1990年代初出茅廬的我,經常要處理從羈留中心送來威院的急症病人。語言不通當然是其中一個挑戰,病症的複雜程度更是超乎想像。部分被送入醫院的「病人」,實際上是希望找機會逃走,「急性疾病」只是一個藉口。
針筒注溝渠水入肚 詐病逃走
威院在開院時因病牀不足,各專科都會派出第一層候召的駐院醫生到急症室,評估哪些急症病人真正需要入院治療。還記得當年差不多每晚都要處理來自羈留中心的急症病人,最常見病症不外乎幾類:半夜3點從3層牀跌下,或凌晨2點因不同類型球賽受傷而送院。間中亦有特別嚴重的病情,例如有越南人為了假扮腹膜炎而把溝渠水用針筒注入腹部!
醫生診斷腹膜炎主要憑着檢查身體時的體徵,包括腹部觸診時發生痛楚(tenderness)、反跳痛(rebound tenderness)和肌肉僵硬(guarding),而這類假扮腹膜炎的病人都有着所有的體徵。當年電腦掃描檢查並未普及,外科醫生要憑經驗判斷腹膜炎和決定做手術,大多數病人在接受診斷性腹腔鏡手術後,並未能確定腹膜炎的真正成因,然而微創手術清洗腹腔卻成為最有效的治療方法。當年微創手術剛起步,病人在術後因傷口痛楚大大減低而加快恢復活動能力。許多越南人因越戰而接受過軍事訓練,微創傷口對他們來說絕對是「小兒科」。相對於羈留中心,醫院守衛比較鬆散,讓這些手術後快速復元、一心想逃走的越南病人有機可乘。
「搔癢神功」喚醒「昏迷病人」
另外,我處理過最特別的越南人病例是「扮昏迷」,因他們完全不怕痛,我們用盡方法都不能令他們蘇醒。我的高級醫生想出一個方法,就是在腋窩下施展「搔癢神功」,令他們立即醒過來。
有天早上我巡房時,看到胸肺外科小組接收了一名兩邊肺部急性氣胸的越南病人,外科醫生把胸腔引流管放進兩邊胸腔,釋放空氣從而令兩邊肺葉再次完整擴張。醫學生臨牀考試的其中一條必答題,便是胸腔引流管術後處理,因胸腔內壓力會隨着呼吸周期從正壓變為負壓,所以引流管必須放在水底下,預防在負壓時空氣會被吸進胸腔內而再次引發氣胸。當年那些連接引流管的水下密封瓶設計簡陋,基本上是一個大玻璃水瓶,但這兩邊各一個大玻璃水瓶並沒有減低越南病人逃走的意欲。我親眼目擊這名「兩脇插管」的病人,雙手拿起接連引流管的玻璃水瓶,從威院4樓病房跳到2樓平台逃跑,最後跑到沙田第一城時被警察捉回。
我兩年前獲邀出席在胡志明市舉行的亞洲上消化道癌症周年大會,感受到越南在過去數十年迅速發展,當地民眾和我30年前醫治的越南人形成強烈對比,反映出戰爭的禍害。作為醫者,我只希望世上從此不再發生戰爭!
文:趙偉仁(中大醫學院院長)
(愛手術、愛教學、愛創新、愛機械人、愛畫畫。中大醫學院院長趙偉仁分享對生命的百般熱愛,隔周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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