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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梁朝偉威尼斯影展主競賽片 Silent Friend:靈性神秘的歧路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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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第82屆威尼斯影展昨天結束,筆者於9月4日晚上看了匈牙利女導演伊迪高安怡迪(Ildikó Enyedi)與梁朝偉合作的Silent Friend(2025)媒體場後,驚艷讚歎,腦洞大開,重新對電影懷抱希望。原本以為戲分只有三分之一的梁朝偉,實際上飾演貫串全片、穿針引線的神經科學家,連結3個年代,並在銀杏樹下以背部、正面全裸體現靈性覺醒,同時與生於1832年的母銀杏樹雨中交媾,更是演技突破。

Silent Friend並非傳統三段式結構影片,而是透過精湛剪輯有機交織,值得玩味。導演駕馭能力精準,探索領域浩瀚深邃,包括人與人、人與自然/植物之間的關係,孤獨與群居,科學研究與感官世界中可見與不可見之間的張力,科學知識需要攜手藝術(詩與攝影)打開想像邊界的可能,如何溝通、如何感受、如何發生關係、如何安身立命。電影橫跨上下100年的時間之旅,反思疫情、大學、女性主義、人生意義等哲學命題,恆久存在的銀杏樹是萬千生命的寂靜朋友,亦是歷史記憶的見證者。與泰倫斯馬力(Terrence Malick)《生命樹》(2011)的宇宙洪荒交響壯美(sublime)比較,Silent Friend作為生態女性主義I人電影,勝在有機細膩的連結,嬰兒教育成人、女性啟發男性、植物連結人類的世界觀,延續導演前作《夢鹿情緣》(On Body and Soul,2017)的靈性神秘,這次探索非人類(non-human)的歧路花園。

3段時空的人與樹故事

片頭聽到銀杏生長的超現實聲音,6個月大的嬰兒頭部綁滿檢測器,梁朝偉飾演的Tony Wong教授研究嬰兒在學會說話之前的腦神經活動。梁朝偉從香港來到建立於中世紀的德國大學城Marburg,啤酒脆皮豬手下肚,他在老植物園的銀杏樹下嘔吐,與母銀杏樹秋天發出的嘔吐物氣味產生連結。梁朝偉在滿是學生的課堂講解腦神經科學,背後理論是認知科學家Alison Gopnik的《寶寶也是哲學家》(The Philosophical Baby),嬰兒的意識像燈籠(lantern-like consciousness),比成人的聚光燈意識(spotlight consciousness)更全面觀照、活躍迷幻(梁朝偉片中說,Babies are high all the time)。

隨即疫情來了,空蕩蕩的大學,只剩他與保安/園丁,兩人都戴口罩,人際關係是隔離與懷疑。神經科學家受蕾雅絲端(Léa Seydoux)飾演的植物學家Alice Sauvage的含羞草研究啟發,提出當我們觀察植物,是否同時也被植物觀察的研究問題,並希望比他年輕的Alice(線上)擔任他的指導教授。神經科學家與保安關係緊張,保安舉報他行迹可疑,最後兩人透過飯酒與翻譯軟件溝通和解,相互影響(德國保安開始於樹下打太極)。

1908年的黑白時空,受教育、拉丁文流利的瑞士女學生Grete聰慧過人,博聞強記,希望能進入植物學系,面試過程克服猥瑣男老教授以瑞典植物學家林奈(Carl von Linné)植物性別系統婚姻隱喻(單雄蕊綱/一男一女、二雄蕊綱/二男一女,到二十雄蕊綱/二十男一女)的性騷擾,成為大學第一位女學生。性別偏見迫使她離家,照相館的攝影光影成為她的庇護所與藝術創作實踐地,她從知識淵博的學者,轉變成探索植物形體的攝影師。

1972年的農夫學生Hannes(Enzo Brumm飾),身處性解放與學生靜坐示威的社會環境,與外在短暫喧囂保持距離,閱讀奧地利詩人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的《杜伊諾哀歌》(Duino Elegies,1923)。他從一開始宣稱不喜歡植物,到愛上做天竺葵實驗的女學生,受她啟發,開始思考植物在想什麼,感受到什麼。他透過詩歌理解世界,女學生對他引用詩人歌德研究自然科學的《植物變形記》(Metamorphosis of Plants,1790)嗤之以鼻,但最後卻是他接手女學生的研究,與天竺葵交朋友,天竺葵還會為他開門;並於片尾與梁朝偉跨越時空共坐銀杏樹下。媒體場最後爆出熱烈掌聲,特別是片尾字幕將電影中的植物(featured plants)視為演員一一列名。這部電影是座靈性神秘的花園,看似孤獨沉默,實則生生(聲聲)不息,無法化約成摘要或影評,我會在大銀幕看至少兩次。

文˙陳智廷@威尼斯

編輯˙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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