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周記：都抹去了，還承認什麼？

【明報專訊】英國老牌諷刺雜誌Private Eye喜歡為新聞人物加上設計對白，用字精準往往叫人哭笑不得。7月，英國繼法國後宣布將承認巴勒斯坦國，Private Eye用了一張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的照片，標題是：「施紀賢：英國將承認（recognise）巴勒斯坦」，內塔尼亞胡的說話框則寫着：「等我搞掂巴勒斯坦後，沒有人會認得／承認（recognise）它（No one will recognise Palestine after I’ve finished with it）。」內塔尼亞胡當然沒有這樣說過，但其行動卻為這句設計對白提供支持。他的確不想大家承認巴勒斯坦，也在用行動阻止：我們正在將巴勒斯坦弄得面目全非，你想承認也沒有東西供你承認！

法國7月率先預告會在今個月的聯合國大會上承認巴勒斯坦，英國、加拿大、澳洲等陸續跟隨。我當時在〈法國為何承認巴勒斯坦國？〉一文中已指出，單是承認巴勒斯坦國並不足夠，還要看有什麼實際行動，阻止以色列破壞巴勒斯坦，而這不只限於備受矚目的加沙，還有西岸。其次是法國能否令美國支持，否則承認只淪為西方自我感覺良好的空洞舉措。一個月過去，情况只愈來愈壞。就第一點而言，以色列固然沒有放鬆對加沙的軍事行動，還變本加厲，上周二（9月2日）開始對人口稠密的加沙城展開地面攻勢，以求佔領該城，一場腥風血雨又再展開。至於第二點，美國總統特朗普雖然承認以色列在加沙的行動引起他的支持者不滿，但美國還是堅定不移站在以色列一邊，國務卿魯比奧還將以哈停火談判膠着歸咎於法國。美國更拒絕向巴人官員提供簽證，令他們無法出席今個月的聯合國大會。

外媒指美密謀清空加沙

另一邊廂，徹底清空加沙的計劃正在秘密研究中。《金融時報》及《華盛頓郵報》近期都或多或少透露美國正研究的方案，以落實特朗普「中東蔚藍海岸」的構想。《華郵》今月初稱，特朗普政府內部目前流傳一份「加沙重建、經濟加速與轉型信託」（GREAT Trust）計劃，建議美國託管加沙最少10年，其間當地約200萬人口暫時「自願」移居他國或被安置於加沙的限制區域。英國前首相貝理雅跟海灣國家領袖及特朗普女婿兼前白宮高級顧問庫什納友好，他日前到訪白宮商討加沙戰後重建計劃，至於討論了什麼，沒有人知道。

加沙近70%建築已被摧毁，但抹去加沙的計劃並未停止。上月18日，哈馬斯接受卡塔爾及埃及的60天停火提案，願意釋放一半人質，惟內塔尼亞胡拒絕，認為必須釋放所有人質，並宣布已批准以軍接管加沙城的計劃，聲言擊敗哈馬斯及拯救所有人質這兩個目標缺一不可。但正如人質家屬質疑，人質在哈馬斯手中，繼續戰爭又怎可以拯救人質？內塔尼亞胡究竟要救人質還是要清空加沙，意圖恐怕已昭然若揭。

當然，以色列強調他們只是針對哈馬斯。上月，以色列防長Israel Katz便在社交網站揚言：「不久，地獄之門即將降臨加沙哈馬斯殺人犯與強姦犯的頭頂。」彷彿以軍的行動可以將地獄之門精準地對着哈馬斯。上周五（9月5日），以軍摧毁一幢12層高樓，稱會繼續攻擊多層建築，他再吹噓「地獄之門的門閂如今已被移除」。

加沙人走不走分別已不大

哈馬斯有多可惡，其實不用以色列多番提醒。今天批評以色列的人並非不知道哈馬斯2023年10月7日對以色列平民的恐襲，甚至最初也支持以色列的軍事行動。只是隨着時間過去，大家都無法理解以軍手段如何達至拯救全體人質的目標。地獄之門不止為哈馬斯而開，以軍還把全體加沙巴人掃進地獄之門。

據《國土報》9月4日報道，加沙城暫時已有7萬居民撤離，以軍在行動之初亦向無人地區開火，以迫使居民撤走，進一步把加沙巴人趕到已經非常擠迫的加沙南部。不過，以軍估計，加沙城仍將有五分之一居民，即約20萬居民會無視危險拒絕撤走。你會問，他們為何不走？如果你看看加沙南部的人道狀况，或者也會認為走不走分別不大。人道救援組織早已警告，加沙城大規模撤離將引發大規模的人口遷移，而加沙南部亦沒有任何地區能夠承受那麼多難民，因為民用基礎設施早已遭廣泛破壞，食、水、住處與醫療都非常短缺。

《國土報》引述當地27歲居民Hadi說，無人機上周二向當地診所外的救護車投擲燃燒彈，收容流離失所家庭的帳篷也成目標。Hadi說：「加沙正在被抹去。到處都是炮火，到處都是空襲，到處都是直升機……沒有人知道該往哪裏去。我們正逃向未知。」

記者「不可能的任務」

被抹去的還有見證人。以色列自戰爭開始後便以安全為由拒絕讓國際傳媒進入加沙，國際傳媒只有靠加沙本地記者採訪，但記者被殺的消息自2023年10月戰爭爆發以來便一直發生。以色列不時聲稱被殺記者是哈馬斯成員，但從來無法提供證據。8月10日，半島電視台5名記者在加沙城被以軍定點清除。8月25日，以軍在加沙南部空襲一間醫院，5名分別為不同國際傳媒工作的記者被殺。加沙戰爭展開以來究竟死了多少記者？不同機構有不同估算，當中的差異在於是否將攝影師、技術人員等計算在內、是否包括非執勤時的死亡等。截至9月1日，聯合國人權辦公室的數字是247人，無國界記者估算為220人，國際記者聯盟（IFJ）則估計219人。

就算死不了，加沙記者的處境都很艱難。他們既要保護家人，又要為自己及家人找糧食。法新社記者工會（la Société des journalistes de l’AFP）7月中撰文稱，法新社在加沙的自由撰稿人與攝影師因為太餓無法繼續工作，令不少記者震驚。法新社攝影部負責人Thomas Coex今個月向《世界報》稱，他們現在「沒那麼餓了」。以色列近月容許救援車進入加沙，但糧食分派不時淪為死亡陷阱。為了避免輪候糧食時遭射殺，記者要用現金買糧食，還要支付高昂手續費。

法國《世界報》也是依賴身處加沙的同行採訪。該報本月初用WhatsApp採訪該名同時為多家法國傳媒工作的加沙記者。基於安全他保持匿名，提到現時的生活如何艱難，找尋食水和糧食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他說：「雖然我繼續做我的工作，讓我能夠保持尊嚴和體面，但我的生活是絕望的。」他也說，自己的職責是為那些沒有聲音的人發聲，「繼續做一名客觀、獨立的記者，傳遞和平的信息」。

西岸殖民區恐切碎巴國

被抹去的還有西岸。以色列早已逐步吞併西岸的巴人土地。以色列近年一直在蠶食西岸土地，今年初的「鐵壁」軍事行動已迫使西岸北部約4萬人流離失所。西岸殖民者對巴人及其財產的暴力襲擊自2021年以來一直上升。據聯合國數據，2021年以色列殖民者暴力襲擊巴人事件有532宗，去年則升至1449宗，11名巴人被殺、486人受傷。但今年頭8個月，類似襲擊已逾千宗，11人被殺、696人受傷。

也是在上個月，以色列批准了西岸E1地區的猶太殖民區興建計劃，該殖民區將切斷西岸北部與南部的聯繫，令日後的巴勒斯坦國更支離破碎。該計劃在國際壓力下延宕多年，這個時候批准示威意味極濃，極右財長斯莫特里奇（Bezalel Smotrich）便趁機敦促內塔尼亞胡對西岸「全面實施以色列主權」，宣稱：「巴勒斯坦國正在被抹去：靠的不是口號，而是行動。」他的話可謂對要承認巴勒斯坦國的西方國家精準的諷刺：我們正以行動抹去巴勒斯坦國，你們空談承認有什麼用？

文˙林康琪

編輯˙林曉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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