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十載奏作「低」「俗」起 生命體悟糅科技 美秀集團唱響「賽博台味」
【明報專訊】2015年，台灣嘉義。大學三年級的狗柏剛學會木結他，寫出第一首創作歌曲〈細粒的目睭〉。為參加台語歌音樂計劃「南面而歌」，找來一班玩音樂的朋友，組成樂隊「美秀集團」——美秀，倒過來是秀美，狗柏和鍵盤手冠佑兩人的媽媽都叫這個名字；美秀，聽上去似英文Amazing Show，〈細粒的目睭〉入圍歌曲比賽，屬於他們的amazing show正式開幕。
2025年，台北小巨蛋。入圍「最佳樂團獎」、「年度歌曲獎」的美秀集團踏上第36屆金曲獎的紅地氈。頒獎禮結束後是《AS= =》巡演，首站來到香港麥花臣場館，加場門票也售罄。下一場amazing show要去往哪裏？美秀集團回答，「從嘉義出航，噴向銀河系」。
自製樂器「台八線」「炫炮」 可彈可舞可照明
時間倒流，回到故事的開始。「白色恐怖」結束後，「新台語歌運動」轟轟烈烈展開，一眾獨立音樂人用母語唱響心聲，打破政治上「國語為尊」的限制；台語歌不再總是充滿悲情，反而與各種音樂風格結合，台語也能唱民謠、唱搖滾、唱饒舌。成長於金曲頻出、台語流行世代的美秀集團，「因為當時的新台語歌運動，相當崇拜、憧憬伍佰、林強等前輩，便將各種傳統台味元素套在身上，用直白的搖滾、民謠風格做出第一次的『低科技俗氣』樂團風格」。
低科技俗氣，低科技的是自製樂器——台八線，兼具舞台燈光與樂器兩個身分，美秀集團介紹它是「透過八條雷射光同時控制外圍七彩燈光與聲音的『低科技妖媚裝置樂器』」，可彈可舞，「透過肢體各部位的協調性及韻律性，手、腳、頭、舌、臀部、性器等，與樂器相互搭配，製造出身體、音樂、燈光視聽覺同步的絢麗效果」。炫炮，形狀似旋轉燈箱，集合成器與效果器為一體，可以吹奏、也可以彈奏，「更可充當緊急照明用的設備」，美秀集團介紹樂器時這樣寫道。是次巡演，鼓手鍾錡操控鼓組，也負責歌曲中的rap及和聲；鍵盤手冠佑掌管一眾鍵盤樂器；主唱狗柏彈結他，還操縱炫炮；貝斯手婷文彈貝斯，兼控制低音合成器。
俗氣的，則是歌詞與旋律。〈細粒的目睭〉第一句，「細粒的目睭／看著係大粒的奶仔頭」，不懂台語的人也能估到大概意思；還有專輯《電火王》中的「外遇三部曲」的〈米兒〉、〈小老婆〉、〈擋一根〉，從性交易唱到偷情情侶，再唱出軌被戳穿後的爭執——台灣有種說法，叫做「芭樂歌」，指簡單輕快，卻又缺乏深度與特點的流行歌，而美秀集團，正是其中一支常被點評成總是唱「芭樂歌」的樂團。
同名專輯自作詞曲 有人掏心有人放飛
情歌（就算是感情已逝的）之外，還有沒有其他？當然有。「低科技俗氣」已經進階成「賽博台客」，不同於「賽博龐克」將目光投向遙遠而宏大的末世未來，「『賽博台客』以自身台灣生活脈絡為元素，加入近未來科技新潮想像，不被標籤綁架，強調從自己出發，建立新可能性」。曲風上，加入了更多電子、饒舌；視覺上，則是「科技與傳統的結合」。在上年推出的《美秀集團同名專輯》中，狗柏寫了台語搖滾〈床母記號〉——在台語中，「床母記號」是胎記，台灣民俗中認為床母是庇佑嬰幼兒的神祇；嬰兒身上的胎記，是床母留下的記號。〈床母記號〉寫的是闖蕩他鄉的遊子，見到廣闊天地的同時，又想念起母親與故鄉。歌曲MV去到越南拍攝，主角在畫面中一路奔跑，最後回到嘉義，在母親面前中槍倒地。「我袂癮死佇別人的城市」，我不願死在別人的城市，歌詞中，狗柏這樣寫。問狗柏靈感來源自何處，他回答，「從生活中各種大大小小發生的事以及對生命的體悟」。
鍵盤手冠佑則在專輯中自作詞曲，寫了〈魔神〉。冠佑分享，「歌曲一開始與一部動畫合作，在寫的時候覺得想要完整服務動畫，但卻因此綁手綁腳」。綁手綁腳難創作，索性放飛自我，「我要學古典音樂家」。於是「芭樂歌」融合了古典旋律，間奏處的情緒層層推高，「中間的大間奏是放飛自我的過程，後來結果反而大家都很愛」。冠佑笑說，但在寫完後才發現「古典樂被稱為classic music就是他們菁英、經典到可以流傳上百年，相較之下我只是個小音樂人」，音樂之路漫漫，「我還有很長很長一段距離要追」。
鼓手鍾錡也自作詞曲，寫出〈高速公路〉，「我在車子上講電話／隔壁的車子在一直叭／我在跟老闆講電話／問我又遲到是因為啥」，朗朗上口的歌詞，用路怒症寫都市人處境，創作者本人卻說當時自己「根本就還沒拿到駕照」，「但我很喜歡坐在副駕觀察開車的人的反應」。貝斯手婷文參與了〈深淵〉的創作。她說自己是第一次嘗試寫歌，「在想自己要說什麼的過程不小心把心肺給掏出來了」。「學會感受／學會記得／學會愛與會恨／感受深淵流淌出的悔恨」，婷文說，〈深淵〉送給「卡在某處的人」，「黑暗可以是一個現在式或客觀事實，好壞都是一個過程，感受並接受它，總會天亮的」。
「台」是創作養分 信未來不被框限
寫了10年、唱了10年，美秀集團到底是什麼風格？香港演出當日，同行的攝影記者第一次認識美秀集團，「很台！」他這樣評價。許多聽眾提到美秀集團，都會給出相似的評價——喜歡，因為他們「很台！」，來自台灣，唱許多台語歌，歌中的故事，大多也和台灣有關；不喜歡，同樣因為他們「很台」，藍白拖鞋，不懂流行。「很台很讚啊！台對我們來說是一個根，從小生長在台灣經歷的點點滴滴都成為我們創作的養分，『台』就是這個時代最酷的形容詞。」
「很台」的美秀集團來到香港，唱起〈戀人〉，「就跳支舞吧／我的戀人」，台下觀眾與台上成員望向對方，一起舞蹈；唱起〈床母記號〉，分明是台語歌，卻有香港觀眾跟着哼唱；演出首日是成員冠佑生日，觀眾們一起給他唱生日歌，成員們唱響〈做夢的人〉，唱到「堅毅的心／不容許被剝奪／做夢的人／要習慣寂寞」時，身旁的觀眾流下眼淚。「香港站尾聲在謝幕後，roll card放映時，觀眾們跟着BGM〈捲菸〉一起大合唱，遲遲不散場，場面真的很感人！」被問到對香港演出的印象時，成員們回憶。
巡演的主題是《AS= =》。成員們解釋，AS，是Amazing Show，也「是一個開放式的開頭，後面可以接任何東西。例如As body、As band、As amazing。就像一個空的身分，可以不斷變化、拼接、替換、組裝」；= =，「原本是程式語言中的等於、相同，但我們特意在這當中留了一塊空白。這塊留白是美秀前進道路上，充滿可能性的探索、發現」。AS和= =加在一起，「AS= =是美秀不被框架與定義的未來」。站在十年的路口，成員在變、風格在變、舞台在變，「很台」的含義也在變。關於美秀集團，有沒有什麼是不變的？原來給10年前、10年後的自己，他們想說的話一直沒變——「加油！堅持下去你會看到從未想像過的風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