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
王卓祺:香港是否M形社會?

【明報文章】早前立法會議員洪雯在《明報》發表題目為〈重塑階層流動 構建「橄欖形社會」〉的3篇文章(編者按:分別刊2025年10月2日、9日、16日)。這個「建構『橄欖形』社會」的意念十分好,值得肯定。社會分析是公共政策的基礎,也是判斷社會性質的重要工具。2019年黑暴期間出現「生於亂世 有種責任」的觀點,便是誤判,以為香港水深火熱、需要「革命」的鬧劇。洪雯的探索值得肯定。本文嘗試深化這個討論;首先介紹洪雯的主要論點,然後看看政府的收入統計數據是否有所啟示,最後才回答香港是否M形社會的問題。
香港「M形社會」的說法
洪雯認為「現實中其實存在着『兩個香港』,即『一號香港』(或『精英香港』)與『二號香港』(或『基層香港』)」。她認為香港的國際金融中心、資本流通平台、「超級聯繫人」是全球化的贏家,但能夠受益的主要是精英階層,即她所稱的「一號香港」。而由於香港經濟競爭力弱化、產業空心化和單一化、缺乏新經濟增長點,還有階層固化、年輕人和基層缺乏向上流動機會等現象,中產階層及基層淪為「二號香港」。最要命的是,「現實中,平行時空裏的『兩個香港』幾乎沒有交集」。她引用大前研一的「M形社會(M-shaped Society)」作比喻,「即社會結構當中出現明顯的兩極分化現象,特點是中產階級逐漸萎縮,富裕階層與貧窮階層的比例增加,形似字母『M』的形狀」。
香港貧富懸殊早已是街知巷聞的社會現象;M形社會之說亦不時有人提出,莫衷一是。這亦有可能是大家引用數據或社會現象不同之過。2007年統計處時任處長馮興宏便指出,香港出現大批低薪的臨時工,但全屬自願,與大前研一的指標不符,並以此否定香港為一M形社會的說法。由於香港貧富懸殊,不少人亦認為香港社會流動不足,年輕人缺乏向上流動及中產階層向下流的M形社會趨勢及說法,便大有市場。
筆者之前引用住戶食物開支資料,指出基層的公屋居民的食物開支,與居屋及私樓居民的絕對值差別不大,是支撐香港美食天堂的社會基礎。這說明香港「食得公平」,也可以說不同階層日常交集,例如茶餐廳、快餐店,各式人等都樂在其中,享受香港各種美食。
類似M形社會的說法,當然與香港「食得公平」相左了。不過,M形社會的說法值得令人警覺,需要深刻反思。
香港社會結構:貧富懸殊但中產無弱化迹象
究竟洪雯及以前一些論者對香港社會結構的評估,是否得到現時蒐集的統計數據的支撐呢?此文提供的數據是筆者單方面猜想,並不一定對;但對進一步探索香港社會結構,應該是有幫助的。
大前研一的「M形社會」大意指中間收入階層人數縮少,其減少部分流向最低及最高階層,變成社會兩極分化。圖1是2011、2016及2021年3次香港人口普查的工作人口,每月主要職業的收入分層的人數變化。圖1的10年時間跨度的3個年份數據,可以大致扣減通脹的影響。圖1看到最低層的少於2000至9999元每月收入,2011年佔327萬工作人口的35.2%,5年後減至佔342萬工作人口的18.6%,再5年後,再減至佔335萬工作人口的12.5%。通脹因素理應不會有如此作用吧!
最重要的是中間階層,筆者將幾個收入分層合併為10,000至29,999元,比例是上升中:由2011年的48.6%,分別升至59.4%(2016年)及58.9%(2021年)。不過,最高收入分層人數的上升比例亦不低,3萬至6萬元及以上的收入層,由2011年16.4%,升至2016年22.1%、2021年28.6%。
圖1的數據顯示一個圖象,就是近20年來少於1萬元月薪的基層人數收縮,中間收入階層稍有擴大,而最多增加的應該是最高薪的收入分層。總之,這些不同收入階層的人口數據,並不支持香港M形社會結構的說法。
香港住戶收入分佈的緬甸大金塔圖象
圖2記錄了3個統計時段,即2001、2011及2021年3次人口普查的住戶每月收入資料。這些人口普查資料,按10組的十等分(即每組佔十分之一住戶)的每月入息所得。筆者不羅列分配後(即除稅及福利轉移)的資料,因為變化並不大。
首先,我們看看圖3,它將最近的一次人口普查,即2021年,按十等分住戶,每個十等分的收入比例由最高的份額,依次疊加上去,依人囗結構的圖形表達出來。這個圖像看似緬甸著名的仰光大金塔。當然,這構圖有點創作成分,但最重要的是更形象地,如圖1資料所顯示,沒有中間收入階層縮小的形態。
跟着,圖2的數據多了2001及2011年,即有20年間3次人囗普查的數字。由於是收入的份額,所以沒有通脹的考慮。3個年度的數字說明,第一,最低20%住戶得到的收入份額少得可憐,由2001年3.2%,到2011年2.7%、2021年2.2%。
第二,中間收入階層,我們分兩個劃分方法:第一個由十等分的第四至第七分組,即40%住戶,另外一個由十等分的第三至第八分組,即60%住戶(每個十等分的具體入息分配,見圖3「大金塔」數字)。兩個劃分均顯示20年間,中間階層並沒有減少的情况。
第三,最高收入20%的收入份額,亦是十分穩定,3個年度均為56%至57%之間。總之,圖2的住戶收入的份額分佈,亦缺乏支撐M形社會的說法。
總結
從附圖的圖象及資料,筆者找不到香港有M形社會結構的證據;也可以說,香港並沒有「兩個香港」。若有一個「精英香港」的話,最高收入的兩成住戶以此稱之,亦不為過。但洪雯所謂的「中產香港」及「基層香港」與「精英香港」的兩極分化甚至對立的現象,不出現於本文所表達的數據之中。
香港住戶收入分佈結構所顯示的社會形態十分穩定,但十分不理想;中間階層佔比,亦不可以說是太小的。從社會結構的形態,香港2021年住戶收入分佈像一個大金塔,其底層佔比太大了。洪雯希望建構一個「橄欖形」社會的目標,遙不可及。
從本文的資料來看,問題不是出在中間收入階層,而是基層原收入分配少得可憐。正如洪雯的「兩個香港」立論,金融中心一定拉大貧富差距。筆者以前亦提過,香港最低時薪42.1元,是少得可憐的待遇。紐約及倫敦也是金融中心,其基層工資亦非如此刻薄。如何改善基層收入是一個大課題,亦是有效解決香港是否M形社會爭論的一個方法。
作者是新範式基金會資深研究員、香港中文大學香港亞太研究所高級名譽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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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卓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