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
阮穎嫻：組裝合成建築法：漏水問題與市場信心
【明報文章】近年香港政府大力推動「組裝合成」建築法（MiC），希望藉此加快建屋速度，緩解嚴峻的住房短缺問題。然而，隨着氣候變化加劇，颱風、暴雨頻繁考驗新建MiC樓宇的防水。近期，觀塘新居屋安柏苑及房協旗下MiC項目樂翹軒I，相繼爆出滲水問題，引發公眾對這項新技術的疑慮，而房屋部門官員否認滲水跟MiC有關。
究竟MiC在何種情况下會漏水？與傳統建築相比，它的優劣何在？這項技術會不會影響樓價和買家信心？
MiC的優勢與隱患
MiC技術的核心優勢，在於其「工廠預製，現場組裝」的建造模式。具體而言，建築單元（包括房間、浴室等）均在工廠環境裏生產，封閉式作業能夠有效避免天氣變化及人為失誤等傳統工地常見的干擾因素。模塊運抵施工現場之後，工程人員只需像拼裝積木般組合，即可以快速完成搭建主體結構，壓縮施工周期。這些預製單元，於出廠時可配備基本裝修（例如鋪貼瓷磚、鋪設管道、電線佈局），部分甚至預裝了家俬和衛浴潔具，這令現場施工工序得以簡化，理論上能夠提升整體建築品質。
至於為何MiC樓宇單位會漏水，根據業內專業人士分析，任何工業化生產都難以避免「公差」（engineering tolerance），這些細微的尺寸偏差，在模塊對接時可能形成滲水隱患。另外，模塊的建造特性，使施工現場難以做「即時修正」（俗稱「執生位」）——當發現問題時，往往無法「執生」，有問題時需要重新檢查並執修。比起傳統做法「邊做邊查」的「執生」，MiC不僅考驗施工團隊的專業與耐性，更可能因處理不當而加劇滲漏風險。這裏只是模組問題，還未計單位與單位之間的接駁。
深入探究MiC建築的漏水成因，可以發現問題可能源自多個環節。首先，倘若工廠品質控制不嚴，模塊出廠時可能已存在缺陷。其次，混凝土模塊在長途運輸過程之中，持續的震動衝擊可能導致產生微裂縫。再者，現場組裝時若然工人技術欠佳，或接縫密封材料品質不良，同樣會造成滲漏。更關鍵的是，MiC對施工精度的要求極高，一旦地基平整度不足，或組裝出現誤差，都可能引發結構變形，進而產生漏水隱患。
早前小欖樂安排、屯門欣寶路及柴灣常安街3處簡約公屋項目曝光的螺絲被剪短和鐵板連接洞被擴大等裝配問題，正正體現這種建築系統風險。行政長官雖將問題歸咎於「施工手工問題」，但究竟責任在於工廠生產環節，還是現場安裝過程，實在有必要深入調查釐清。
稱「MiC不會漏水」 違工程常識
無論傳統的現澆混凝土建築，抑或MiC，都可能因為施工不當而出現漏水，我們不應簡單斷言MiC必然比傳統工法差。不過，有政府官員宣稱「MiC不會漏水」，也顯然有違工程常識。我曾詢問某女高官，當被質疑運輸過程可能造成損壞時，相關官員既未能說明具體的防範措施，也無法像專業人士那樣系統地解釋質量控制流程，只是「戰狼」回應、死撐。這種缺乏技術依據的保證，難免令人憂慮。為免「口爽荷包𣲷」，若要真正取信於民，該名女高官如果向大家保證，任何人找公證行證實樓宇因MiC而漏水，由她全費出錢執修，不用納稅人分毫，這才有說服力。
目前MiC技術主要應用於公營房屋項目，私人發展商較不接受。MiC砌積木的樓宇外觀，難免比較呆板。現代高級住宅強調開揚明亮，大面積玻璃意味着有更多接駁位，這不僅增加施工難度，「執生位」多也會提高漏水風險。私人發展商要以華麗的屋苑設計吸引買家，要實現理想的建築效果，就必須找到能夠滿足嚴格質量要求的模組生產廠商，既難且貴。因此，多數發展商寧願選擇更為成熟可靠的傳統施工方法，也不願冒險採用MiC技術。
MiC技術也存在結構限制，最顯著的是牆體厚度。由於需要兼顧結構強度與模組接合需求，MiC建築的牆身普遍較傳統工法厚。這導致買家實際支付的樓價當中，有相當比例是用於買厚牆。
多重技術限制 減市場競爭力
在設計靈活度方面，為提高模組的重複使用率以降低模具成本，MiC技術不得不犧牲建築設計的多樣性。這種標準化生產模式，使建築師在規劃時必須妥協於模組的固定尺寸。此外，道路有運輸限制，對模組尺寸構成嚴格約束，進一步壓縮了設計彈性。以全港第一個MiC私樓盤長沙灣「瑜悅」為例，無論一房還是三房單位，其客飯廳寬度均被限制在2.4米。這種僵化的空間配置，嚴重限制了設計。多重限制下影響市場競爭力。
建築成本方面，MiC技術有規模效應門檻，開發前期需要投入大額資金，製作模具和試產。這些固定成本，必須通過大規模量產才能夠攤薄。對於建造單幢樓宇或小型項目的發展商而言，採用傳統工法，反而更具成本效益。反觀公營房屋，設計大同小異、標準劃一，外觀要求低，正好契合MiC的技術特性。
至於MiC樓和樓價方面，去年「瑜悅」以同區8年新低的每呎1.4萬元開價，最終均價僅約1.6萬元，較周邊傳統建築樓宇有明顯折讓。任何新技術都需要市場接受，早期採用者往往要「試伏」。要打破這種僵局，開發商需提供更具說服力的質量擔保，例如延長保修期、引入第三方質量認證等。但這樣賣樓成本又會增加。另外，由於起步階段經驗不足、工藝未臻成熟，初期建成的項目往往存在較多品質隱患。因此，早期建成的MiC住宅，可能比後期建成的MiC住宅有更大折讓。
更深層的影響，體現於產業生態層面：工人首當其衝，其次是建材供應商。MiC的推廣，正在重塑香港建築業產業鏈——預製組件主要於內地工廠生產，本地僅保留組裝工序，這導致幾個後果：（1）建築工人就業機會銳減，業內普遍反映「開工不足」及難找工作，更不要說外勞衝擊；（2）技能傳承出現斷層，長遠可能削弱香港建築業的整體技術水平；（3）香港本地生產總值（GDP）流向中國大陸，進一步削弱本港經濟動力。
更令人憂慮的是，當前樓市調整周期與建築質素危機，形成惡性循環：發展商在地價高企時購入土地，卻遭遇市况下行，要低價賣樓；資金壓力傳導至施工環節，有可能造成質量管控鬆懈。近期有本地老牌工程公司執笠，有靚地段新盤業主大力控訴手工差、執修沒完沒了。在香港地，千幾萬買層樓卻「甩甩漏漏」，還遭遇發展商公關「戰狼」回應。香港地買樓，可能已愈來愈無保障。
作者是香港大學經管學院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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