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
簡明宇:政策不變 本港大學將失色
【明報文章】早前《明報》報道指本港8間大學具大陸背景的教員,4個學年以來增加35%,本地教員則減少14%。報道指多名學者歸因兩點:其一是本地學者因政治及社會環境移民;其二是「海歸」大陸學者出版能力強,人數又多之故。筆者同意這些原因確實存在,然而若只歸因於此,便沒有看到更深層次問題。
大陸學者數目龐大 本地學者成少數
自大陸改革開放以來,愈來愈多大陸學生負笈海外。以留學美國為例,2000/01年分別只有8000多和4.8萬名學生赴美就讀學士及高級學位,數字持續增加至2018/19年高峰,已分別達接近15萬及超過13萬。儘管近年受疫情及美國政策影響,數目有所下降,但兩者仍分別超過10萬人。中國留學生已成不少國家的最主要國際學生來源,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數據,2020年全球有600多萬留學生,當中逾100萬來自中國大陸,佔總數17%;次名的印度不及大陸學生一半。
由於大陸留學生數目實在龐大,即使只有小部分學業有成後留在海外大學工作,數目亦相當驚人,因此愈來愈多大陸學者受聘於世界各地大學,實不足為怪,亦不是香港獨有。據英國統計,2017/18年在英國大學的大陸學者就有7070名,較3年前增加20%。筆者有一位仍在香港的大學工作的朋友更直言,如今在大學校園行走,聽到普通話的機率比廣東話及英語都高。
不過據《明報》所引數字,就比例而言,香港的大學本地教員已成為少數,只佔2021/22年八大教員的35%;反觀大陸教員,目前已佔32%,若維持上升趨勢,相信不出數年將超過本地教員。英美大學均有聘用外籍教員,然而始終以本地教員為主力。英國2021/22年的外籍大學教員只佔整體33%。筆者沒有美國整體的數據,參考耶魯大學資料,2021年只有12%教員為非公民或非永久居民。為何香港的大學卻以外援為主力?難道香港自己真的欠缺優秀學者?是的,確實如此。
未培養本地年輕學者
香港的大學沒有着力培養本地年輕學者,統計數據可以佐證。2011年筆者在《信報》撰文指出香港的大學大量招收非本地學生,以追求「虛假國際化」,其中成本高昂的研究生課程為「重災區」,七成研究生均為非本地學生,其中九成來自大陸。
10多年過去,本地研究生數字進一步下降:據大學教資會資料,從2011/12年的1805人,降至2021/22年的1499人,只佔整體資助研究生人數的18%;反觀大陸研究生,則持續增加,並已於2007/08年超越本地學生,至2021/22年,已佔資助研究生人數的72%。參考英國,據英國高等教育統計局(HESA)數字,過去5年,英國本地研究生人數均維持佔整體接近六成,與香港的情况形成極大反差。
港公帑資助外地生
再者,英國大學向非本地研究生收取較本地生更高的學費,避免以公帑資助外國學生,同時亦保障本地學生得到合適教育機會。事實上,高等教育在英國已成一項產業,據統計,每10名外國學生便為英國帶來額外100萬英鎊收益。然而,香港的情况卻非如此。
過去,香港公立大學對本地及非本地全日制研究生均一視同仁,均獲教資會資助,只收取每年約4萬元學費;而因研究生可申領學生津助(studentship,目前為每年約21萬元),支付完學費後,尚有不俗的生活費。情况直至2018/19年才稍微改變,當局回應教資會轄下檢討研究政策及資助專責小組的建議,豁免本地全日制研究生的學費。不過數據顯示,這措施根本無濟於事,因為愈來愈少本地學生成功入讀研究課程,根本無緣享受豁免學費。
另一方面,幾乎只有本地研究生入讀的兼讀制研究生課程,在若干年前便不再得到資助,學生每年要付超過6萬元學費,更不能申請學生津助。如此運用公帑,是否合理?
一切源於教資會政策轉變
難道由公帑支持的本地大學培養本地年輕學者,為本地大學教員儲備生力軍,不是正常不過之事嗎?翻查教資會2004年報告,幾乎在報告的最前位置,有以下一段:
「我們需要培育土生土長、對香港有濃厚歸屬感並且認同自己是香港一分子的畢業生;同時,也需要培養一批核心的本地教員,他們不僅可以協助本港大學穩定發展、建立本地特色、鞏固文化和知識基礎,還會熱心參與本地社會事務。他們在社會大眾之中扮演的角色,對發展文明社會及提高生活質素,至為重要。」
既然如此,為何會出現目前情况?因為2010年教資會發布另一份報告,變更香港的高等教育定位,報告指出「香港高等教育界別的未來,建基於界別能否在國際化的過程中保持地位,以及配合中國內地的迅速發展」。換言之,教資會已把香港高等教育的未來與國際化及配合大陸發展,綑綁在一起。而正如筆者2011年的文章所指,香港的大學所謂國際化,實為「國內化」,因此不論取錄研究生也好,聘請大學教員也好,向來自大陸者傾斜,完全符合教資會所公布的方向。
招收外地學生 真的很重要?
教資會年報所述的工作目標(mission)也完全沒有再提及培養本地人才,反而自2011/12年開始,必有一章專述「國際化及與內地加強連繫」,並反覆強調招收非本地生的重要,認為「可進一步令本地高等教育界更國際化及擴闊本地學生的視野」。然而,對於國際化之說,連教資會年報內提供有關數據也自打嘴巴——2020/21年的年報指出,2020/21年資助課程的非本地學生中,來自大陸的有13,605人,大陸以外亞洲地區有5057人,世界其他地區的只有826人。除非教資會把來自大陸的學生視作外國人,否則實難以自圓其說。
至於所謂「擴闊本地學生的視野」之說,也是缺乏成本效益。試想把這接近2萬個資助學額的成本,轉化為資助更多本地學生到海外大學作交換生,讓他們有實地及更密集的國際體驗,這不是更有效擴闊他們的視野嗎?
本地大學的大陸及本地教員數目此消彼長,關鍵原因並非移民潮及大陸學者特別出眾,而是在於教資會的政策改變,擁抱「國際化」及加強配合大陸發展,已不再視培養本地優秀學者為己任。若目前香港高等教育的發展方向持續不變,本地學者群當進一步凋零,香港的大學亦會迅速喪失其獨特性,被國際視為與大陸高校無異。至於其對大陸學生的吸引力,也會隨着其獨特性減弱而流失。
作者是獨立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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